她打断于佳:“她不会罢休的,不是吗?那天在医院里我听雅琴姐说,引产跟生下来差不多,如果引产下来是活的,还得打一针弄死。”
于佳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没来得及说话,王玉姣已经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慌张地说:“雅琴这死丫头,没轻没重的,怎么跟你讲这种混账话,看我回去不打她。小安,你别听她的,她刚进县医院当几个月的实习护士,什么也不懂。”
左思安并不回答,自顾自说:“我不想让他们再找我爸爸的麻烦。反正已经这样了,他们要的话,就给他们好了。”
她谁都不看,声音平静,清晰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于佳怔怔地看着她:“不行,你爸爸不会同意的。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大不了我带你回省城引产……”
“我不回去,也不引产。送我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把这件事了结掉,我们再回家。”
“那怎么行,我已经没办法再请假了。”
“你回去上班吧,我不要你陪。”
左思安说完便回了卧室,刘冠超随她进来,呆呆地站着,完全不知所措。
这时,外面那个男人的声音重新响起:“于老师,请你再考虑一下。”
“我有什么可考虑的。你们这样恐吓一个孩子,利用她对她父亲的爱来胁迫她,实在太卑鄙了。”
“对不起,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保证以后会尽力阻止我母亲再来你家。”
“但是你不会阻止她去告我丈夫,对吗?”
“对不起,家母她很疼爱她弟弟……”
于佳冷冷地打断他:“不要在我家里提到那个人。”
“对不起。”那人再次道歉,声音诚恳,“家母很固执,我和我父亲都不同意她的做法,但是恐怕我们都拦不住她,我之所以过来,也只是想尽量把伤害减低一些。”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以减低的?”于佳的声音低弱下来,没有了刚才的愤怒,不像是反诘,也不像是争辩,更像是在茫然地自言自语。
“于老师,我知道你也有工作,我家可以负责照顾你女儿。”
“休想,我绝对不会把女儿交给你们家,也绝对不允许你母亲靠近我女儿半步。”
那人有些尴尬地说:“这也只是一个建议,我们可以再商量出一种你们能接受的处理方式。”
王玉姣突然插话了:“于老师,小安这样成天关在家里不是个办法。再说,你还得上班啊。”
“是的,单位今天又给我打了电话,催我回去上班。”正如刘冠超是左思安这段时间唯一的朋友,来自乡村、只上到小学四年级便辍学的王玉姣也是受过高等教育、身为博士的于佳目前唯一能与之谈论女儿的困境的人。焦灼之下,她一时忘记了另外一个客人的存在,喃喃地说:“我也知道这样拖下去对小安没好处,县医院的医生不敢担责任,迟迟不愿意做手术,建议去条件更好的上一级医院去引产。我当然不能把她带回省城动这种手术,可是还能送到哪里去呢?她爸爸听我提起,转身就走,根本不跟我商量,我能怎么办?”
“于老师,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于佳有些意外,还是说:“王姐,现在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怀到六个月再打掉,真的很作孽,小安的身体也吃亏,跟生下来简直没什么区别了。”
“她才这么小,我怎么能让她去……绝对不可以。”
“可是我看小安很坚决啊。左县长如果受这件事拖累,就太冤枉了。你要是放心的话,可以把小安送到我的老家刘湾去,悄悄把孩子生下来给陈家,把这件事了结掉,对她以后不会有影响。”
“那怎么行?”
于佳固然惊诧,卧室里的刘冠超也愕然了,小声嘀咕着:“我妈在说什么啊。”
然而左思安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依旧直视着前方。王玉姣在外面十分流利地解释着:“刘湾很偏僻,村子里人也不多,女孩子结婚生孩子都很早。
我家大哥和侄子都在外地打工,春节才会回来,家里只有大嫂带着我家侄女住,整个村子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小安过去,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我家大嫂就是医生,只要我托付她,她一定会照顾好小安的。”
刘冠超喃喃地说:“这倒是真的,我家大婶娘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医生。”
左思安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开,好像他们讨论的并不是有关她的安排,而是事不关己的一件事。
“你家大嫂……”于佳显然觉得小村子里有一个医生这件事匪夷所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问才好。
“大嫂本来是大城市的知青,当年下放到我们大队,和我家大伯子结婚后就留下没有回城了。她本来就有文化,后来又被抽出去到城里医学院进修,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生病都是找她看,在周围乡镇很有名。她给很多人接过生,小超就是她亲手接生的。再说刘湾离镇子不算很远,镇上也有卫生院。”
“不,我不能这么做。”
那男人说:“于老师请再考虑一下,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联系,这件事我一定充分尊重你和你女儿的意愿。”
于佳显然心神不安,语气明显有了犹豫与松动:“你先走吧。”
随着大门关上,外面一下安静下来,刘冠超不安地看着左思安:“小安,你在想什么?”
左思安木然回答:“什么也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