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那孩子生得雪白粉嫩,一双眼睛如黑葡萄一样圆溜溜,煞是讨人欢喜。柳夫人本就喜欢孩子,如今抱着自己的亲孙子,如何不爱?她立马就抱着不愿撒手。偏这润哥儿真是个温吞的好性子,一直在笑,不哭不闹的,这下就连自持稳重的柳大人都忍不住眉眼发软。谁不欢喜乖巧的孩子呢?何况这孩子还是自己头一个孙子。最初心底那一点遗憾也在看到孩子的瞬间烟消云散——不是嫡出的就不是吧,这孩子也是柳家血脉,回头记在慧娘名下,一样也能有个好出身。再瞧那金姨娘也并没有因为与柳承易相伴几年就恃宠而骄,一朝回了柳府,一样伏低做小,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在方朝任职的日子可不好过,金姨娘也远没有最初那般水灵娇俏,整个人都枯黄了不少。但柳承易却对她多有照拂,看得柳夫人心头微微一动。当晚,一家子吃了团圆饭。慧娘却拿乔,以身子不适为由,压根没出席当晚的家宴。柳家公婆见怪不怪,听了丫鬟的回话也就是神色淡漠地对视一眼,不去管她。柳承易没有见着自己的正房老婆好像也没什么感触。金氏一直在旁忙着伺候,即便柳夫人让她坐下来一道吃也被她拒绝了,她垂下眼睑温柔道:“太太爱重妾,是妾的福气,但妾身就该服侍老爷太太,还有自家的大爷,回头妾身去自己院里用饭就成了,没有与主子们一道用饭的道理。”如此懂事,一点都不叫屈,连柳大人都忍不住对她另眼相看。按理说,金姨娘如今已经有了儿子傍身,还有与柳承易的感情基础,在府里不说能横行霸道,起码也能稳稳地压慧娘一头。可她偏没有这样做,依然是秉持了一个妾室该做的。谁不喜欢温柔乖巧的妾室,金姨娘简直就是妾室的模范,妾室的表率。这一点,慧娘可不知情。她只知道自己独自在屋内气得肠子疼,可外头没有一人过来安慰,甚至连个三催四请让她去前头用饭的丫鬟都没有。气闷急了,她一时气不过摔掉了烛台。火红的烛花差点烧着了地毯,多亏了进门来的三奴眼疾手快,拿起一壶子茶水浇上去,这才没有酿成大祸。“我的好奶奶,您在自个的屋里又闹什么?”三奴叹了一声,赶紧收拾好烛台蜡油,皱着眉走到慧娘身后替她轻轻揉着。慧娘脸色阴沉:“那个小贱人,一回来就这般作妖,讨那两个老的喜欢,还有柳承易!!放着正经的正室不管不问,却去管那些个小星!”越想越火大,她重重拍着桌子,戴在手上的金玉宝石戒指都把皮肤掐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来。她却好像半点不知道疼,眼睛里直冒火。“奶奶!您是当家主母,谁又能越得过您去?就算金姨娘生了庶长子,那也是要记在您名下的,他的父母是大爷和您,跟那金姨娘没有半点关系。”三奴好声好气地劝着。“哼!你说的容易,如今她一回来就这般给我脸子瞧!我不见她,她在我院门外就跪了一会子,磕了几个头就走了,谁家妾室这般不懂礼数?不知尊卑?”慧娘根本没有被安抚到,反而火气越来越大。三奴嘴角动了动。有些话,她们做下人的可不好说。金姨娘一回府就去拜见了柳大人和柳夫人,回头就来给慧娘请安,可是慧娘咬死了不肯见一面。金姨娘就在门外跪着。后来还是柳承易亲自来把她接走的。这下可就彻底打翻了醋坛子,慧娘气得连晚饭都没去用。其实要三奴来说,人家金姨娘生下了庶长子,又与男主人有这么几年的情分在,腰板硬得很。即便是正室也不该在明面上和她硬碰硬,这反而会引起柳家长辈和自己男人的不满。可慧娘就爱拿嫡庶有别,正房妾室这样的话来说,总觉得自己拿住了礼法,就能拿住丈夫的心。连三奴都能看明白的道理,她却不明白。三奴哪里晓得,柳承易与那金姨娘的情分可不止困苦中相伴几年这么简单,他们可是实打实的生死患难。若不是金姨娘妾室身份摆在这里,柳承易都愿意拿她做个平妻。官宦人家不同那商贾之士,用个平妻就能粉饰太平。为了柳承易的仕途着想,金姨娘直接表明了不做平妻,她惟愿柳承易一路平平坦坦的,就心满意足。一边是正妻的刻薄刁难,一边是妾室的温柔大度,人嘛,最怕比较的,尤其是这种不动声色的暗中比较,不见血光,又让人瞬间招架不住。三奴一番劝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待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一个小丫头拿着一只灯笼匆匆从二门那边过来。一进门,慧娘就迫不及待地问:“如何?”小丫头面露难堪:“大爷说了……今晚上就不过来了,他在、在金姨娘屋里歇下了。”哗啦一声,茶杯摔了个粉碎。慧娘腾地一下起身:“贱东西,狐媚子!!瞧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一屋子下人大气都不敢出,连她平日里最信赖倚重的三奴都没吭声,两只眼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心头突突狂跳。这一日过后,慧娘就变着法折腾金姨娘。比如早上请安时,她能一言不发地让金姨娘跪在冰冷的石砖上两个时辰,直到日晒三竿,照得金姨娘头晕目眩,她才让人起来。要么就是让金姨娘捧着滚烫的茶盏不松手,直把掌心烫得块块红肿,都不许她叫一声。若是金姨娘说什么,她便抬出正室的身份压她。她倒是希望金姨娘能叫屈,可这女人偏生淡淡的,一声不吭。这下可让慧娘无处撒气,便把脑筋动到了润哥儿的身上,她向公婆提出要亲自抚养润哥儿。在柳夫人的屋里,慧娘笑着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不是说了,往后这孩子要记在我名下,我是他的嫡母,不如趁着如今孩子小,教我亲手带带,也好多些母子情分。”柳夫人慢悠悠地喝着茶,不作声。慧娘有些坐不住了:“母亲,您操持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太多了,若是连教养一个孩儿也要累着您,那就是我做儿媳的不是了,您就答应了我吧。”柳夫人放下茶盏,只听清脆的一声响后,她冷笑两声:“我哪有你忙呀,忙着刁难妾室,忙着撒火出气的,前些日子我让你约了工匠师傅过府瞧花样子的事,你也没办成。我瞧着还是算了吧,润哥儿就在我这儿挺好的,也省的折腾了。”慧娘顿时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