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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百合莲子汤（第1页）

林桐缓缓回过神来，把头搭拉在百姑姑的肩膀上，里边蒋氏还未梳洗完，正散了头发准备拿篦子，林瑾梳了双丫鬓，依旧戴了几朵珍珠小绢花，此时正在接了篦子给蒋氏通头皮，估摸着早就听到了门边的动静，可她们却是丝毫不关心。

蒋氏经得昨晚那一通动辄，神色恹恹，听见外头吵闹，也不耐烦过问，自有桥嬷嬷出面，不仅软语打发了丁姨娘，还摸准了蒋氏的心事，既是不耐烦的应付她，那就软和些把她给请出去。

林槿给蒋氏上了玫瑰精油，拿着篦子为蒋氏顺头发，又揉着穴位，头也不抬的叹道：“既是她一心想着太太，那就让她在菩萨面前给太太抄经吧，就让她抄金刚经，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来上房给太太请安。”

林桐低了头思忖，难道这个丁姨娘还是个能写字的？

蒋氏一句话都没说，翠珠噙着笑立时便去办了，她跟在蒋氏身边许久，也是认得几个字的，蒋氏随着谢家也开始信奉起了菩萨，早晚的案头上摆着的可不就是《金刚经》吗，厚厚的一叠，得要看到甚么个时候，等到明年开春了也不知丁姨娘能不能出了院子。

林槿捻了一支宝蓝点翠珠钗，在蒋氏发鬓斜-插-比着镜子反复瞧了瞧，扯了一抹笑：“太太还是戴这些好看。”

“二姐儿你也不必再我面前撑着。"蒋氏去握林槿垂下的手掌，握紧了又去松开，“你别担心，你爹爹怎么的也要为你往上去打点些，总会好过一些。”

蒋氏原是想着先是给娘家定下来，再过些一两年，风风光光的把嫁妆抬进蒋家的大门，没成想现下大选竟是这样来得突兀，正四品家的姑娘又不是那随意的小家女儿，要去开口叫那个婢子为娘娘，跪着给笑脸儿，还不能出气儿，哪家世家姑娘愿意去受这份苦罪。

有些运道不好的，还要充入圣上后宫，早晚给婢子请安磕头，一辈子只能在那红墙内看婢子的脸色过活，一想起来自家女儿被那样折磨，哪个当父母的心里不是被挖了肉一般，现下都在求菩萨能把女儿放出宫里来，只要不是进圣上的后宫，哪怕是给皇家子孙当个侧室都是好的，庄贵妃既是能从婢子爬上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蒋氏圆脸生的端庄，虽是娘家不显养出了小家子气儿，可嫁进了谢家，又生出了贵姐儿来，竟也养出了大气的模样，林槿第一次给蒋氏梳头，前世进的宫中，经常为太子妃梳妆打扮，这手艺也是天天打磨出来的，给嫡母梳头她也不怯，一套下来行云流水，看的蒋氏心内酸涩不止，更是恼恨起了庄贵妃来，这可不就是阻了她侄儿天大的姻缘前程。

林槿扶了蒋氏坐到榻上去，蒋氏对着她勉强一笑，握了手就是拍了拍，也不知还要再说些什么来，等看见了林桐独自进来，这才分神打起精神来抱抱她。

贵姐儿此刻还在床上呢，她许久没有和姐姐睡在一起，在莲香楼躲林槿怀里闹了一夜竟是没睡，还是院里天刚透出一点亮时，林槿叫了端砚去请桥嬷嬷把贵姐儿抱到上房来，见了母亲这才安歇的睡上了几个时辰，梦里还喊着“姐姐不要走”一声两声的跟小猫儿叫唤似得，喊得蒋氏又是红了眼眶，虽疼惜林槿，可更疼爱侄儿，闷得胸口险些喘不了气儿。

晨起时折腾了许久，这不早上怎么也不醒，两腿蹬着就趴在褥子上，睡得小猫儿似得哼哼唧唧，听见了外头响动了，这才翻了小白眼强撑起眼睛看了内室，看到母亲和姐姐都在，又闭上了眼睛睡过去，蒋氏叹了气让翠玉放了帐子由着她睡。

自贵姐儿认字儿读书开始，蒋氏一日也不曾放松她，一年四季也不管是冷着还是热着，日日都是要叫起来写大字读书的，午时回来用膳，歇了晌午再去跟绣娘描花。

碰上了二姐儿要进宫这事儿，就让她松快一天，也不叫人去吵她，还叫了腊月去学里给女先生请假，顺道儿让姨娘们都回去，林柳林椿也一同遣了走，只有林桐她抱在了膝头，撑了一会儿，便让丫头抱她在罗汉床上，她知道昨儿夜里让人抱了贵姐儿去二姐儿那里，偏偏就丢开了她，小女娃家家的，心里也是不快活。

既是上头要选秀，又是大选，再恨庄贵妃那便也只能咬着牙忍，往那里头走一趟虽是遭了半辈子的苦，可也不能叫初选就得落下来，初选就叫给摘了，回来的名头传的也不好听，往后还怎么嫁人。

蒋氏自个儿是蒋家旁支出来的，进宫这种事情自然是只从别家嘴里听来的，想要对里面清清楚楚那再也不能够，只能连夜使了人去谢老太太院子里磕头求问。

来得人是老太太屋里的另外一个嬷嬷，自称是王嬷嬷，说是早年间从宫里头放出来的，老太太特地请了来在谢家供奉的，为的就是要给谢家姑娘长大后教礼仪的，王嬷嬷直挺挺的腰身，走起来一点风声也无，往蒋氏跟前一站，敛了眼儿就说：“……二姑娘进了宫里，勿可东瞧西望，跟着前面姑姑们走就是，往大殿上站了就是要给太后贵妃们瞧的，规规矩矩站好，大大方方端着脸儿便是，阶上有大监们唱了名儿，依着前面的上前一小步端正立着，要摔茶盏放猫儿，二姑娘也别怕，只管不动声色的站好，要是实在怕就得忍着，要是被太监们拉下去，失了却是谢家的脸面，吃住上姑姑们要是失了职，只管花些银钱与他们，姑娘切记在宫里不起眼，出来了也就起眼了。”

林槿恭谨的起身立着，听完了王嬷嬷的训话，王嬷嬷口里说出的宫里规矩，这院子里就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些，从初选到次选再到终选，哪一道都不是简单的，初选时上头姑姑们只看了她一眼，长得端正，大概规矩不错也就过了，次选时因着年纪小，嬷嬷们也只互相看了她有无缺漏，最后一回却是□□的，女官们便一个个领进房里检查，身-体-不洁者，或是无处子，一概赶出宫去，一辈子可也别想活头了。

林槿上一世进宫前，也是这位嬷嬷教导，可却不是蒋氏求来的，还是她借着宝姑的身份进了老太太的院里，老太太到底岁数大，还存了心善的名声，指了眼前这位王嬷嬷来给说话儿，囫囵吞枣的教些规矩礼仪。

那时候宝姑正是爱玩的年纪，坐在老太太屋里先时还能吃茶陪老太太说话儿，到底是坐不住嘴里还咬着点心便撇了丫头偷偷趴在窗下瞧着，丫头们或是混忘了，七姑娘贪玩丫头们也习以为常，结果夜里还是找不着七姑娘。

老太太连夜在院子里找人，满院子灯火通明，没一个人找得着宝姑，找到她时已是冻得全身发紫，吓得老太太抽了气险些一条命从此便去了，竟是在那门窗下睡了一夜，醒来时才说见了王嬷嬷就得进宫里头去，她怕二姐姐就要飞走了，进那宫里头去，对门陈家的姑娘去了可不就是再也没回来过。

此刻一想起来，林槿只觉得眼眶发热，那时候纵不是最冷，却是夜里下了雪，丫头们一眼瞧过去哪里能分辨是花草积了雪还是那里晕了人，别个都找不到，还是她身上浸了莲香味儿，端砚鼻子又灵敏，这才闻到香味儿寻了过去，从雪堆里挖出了那时候的七姑娘，林槿掩了帕子硬生生压了泪，可心里头却是疼得她一丝丝抽着气儿。

王嬷嬷一走，蒋氏便让丫头扶着林槿往罗汉床上坐，顺着林槿的眼神往林桐那瞧了眼，林桐呆呆的坐在那儿也不动，怕是刚才丁姨娘的事吓着她了，这才指了百姑姑抱她回去：“七姑娘乏了神，快些抱她回去睡会儿。”

林桐听了王嬷嬷字字嘱咐的，一时惊了心，往事历历在目，死里逃生，却是难逃火灾，那宫里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此时想起便是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蒋氏既发了话儿要抱她回去，翠珠也不敢再里头就让百姑姑抱着，百姑姑还未走上前，翠珠便笑意盈盈的抱了林桐，到了廊下这才把林桐交给了百姑姑，林桐心里有苦不能言，趴了脸埋在百姑姑肩上，险些眼泪就自个儿掉落了。

到了暖阁，百姑姑心疼直哄着她，抱着她坐在了榻上：“狗崽儿可贪吃-奶了，姐儿要不要瞧瞧？”

林桐挣了大眼儿，还含着泪花儿，本想着要点头答应的，可出了声儿就是撇了嘴要哭，本是想白明白了既是要走那一遭，眼下便要快快乐乐的活起来，可上头坐得却不是亲生母亲，平时不出错也就罢了，要是再往后些大了，阻了可不就是贵姐儿的道儿，一想到那时候她心里头就是慌得紧。

百姑姑以为她受了委屈，伸手摸摸她的头，想到在耳房外碰的那一事，怕她是因着听见林槿处置丁姨娘心里不痛快，转头去叫了茶梅炖了百合莲子汤来，自己便抱了林桐：“二姑娘这是疼姐儿呢，再闹下去，可不是伤了谢家七姑娘的脸面。”

跟个四岁的孩子谈什么脸面，林桐有些不明白这个百姑姑怎么就开口说起这些东西来，比着前面家里姨娘们打机锋还要拐上几个弯来，同样一句话，非得藏了十个八个的意思，就让你好好琢磨着，既是琢磨到了，你就得咬碎了吞下去。

百姑姑又一回说到了谢家七姑娘的位置，林桐这回可算是听明白了些，除了她是个嫡，还比着贵姐儿的嫡更尊贵些？

原来她就不喜欢非得搞上这么一套规矩来，那时家里前头几个哥哥虽不是同个生母，可亲爹就一个，血缘那是斩不断，哪一个不是疼惜她的。

可到了这谢家后宅里，林桐这才知道除了嫡庶外，最尴尬可不就是前头生的姐儿了，要是个哥儿那也好些，总能自己努力些去博个前程，可偏偏就是个姑娘家的，终日在闺房内，除了庙宇竟是哪儿也不能够去，半个身家可不就压在嫡母手上，要不是个嫡女，这处境只怕还更惨些，没了姨娘，也不知甚么时候才能被人挂念起来。

可丁姨娘今天这么一闹，林桐立马就意识到，蒋氏把她看在眼中，不过就是前头太太生下来，可前程还拽在她手里，要是许的不如意，前头太太也不能跳出阴间来索道理。

只是没成想谢骥挺竟还是个念旧的人，每日去杨氏画前念叨已是例事，可女人天性的嫉妒，难道蒋氏还能忍着养了前头孩子眼睁睁瞧着丈夫心里容不下她来？将心比心，换作是她来，只怕早已心如死灰，只要不在跟前晃悠，一副嫁妆也就出去了。

林桐打了个冷颤，硬生生的直吸了一口气，满身的鸡皮疙瘩，瞒婚哑嫁的事可不就是亲耳听说过！

百姑姑还当她是冷了，茶梅刚端了茶盅托进来，里头盛了是刚炖好的百合莲子汤，上头还飘着白花花的甜香味儿，接过来又便吩咐：“去厨房领了一壶热汤，七姑娘身上冷，再热个汤婆子来，把帘子放下来，碳盆再烧起来。”

等屋里头都撤了人，百姑姑才抱了她摇了软语哄着，声音也低下来：“姑娘可是被那吓着了？”

见林桐不应，叹了口气，拿帕子托了茶盅，掀起盖儿，吹了热气：“姐儿要懂得道理，现在的太太虽是姐儿的娘，可咱们屋里挂的那个才是姐儿正经的亲娘，将来长成小姑娘出了门子，亲娘也只有这一个。”

林桐抬头看看她，百姑姑见她一双清澈大眼直通通的盯过来，可神情却分明是一付懵懂的小儿模样，小汤匙送到她嘴边，林桐张口接了，喝了满口莲香，

百姑姑又摇了一汤勺，面上带着宽慰她的笑，说得这一句话：“等姐儿再大些，这些事自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