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的肩膀碰到了变速杆,罗比想把我推开重新挂挡,我们的车偏离了车道,然后就是砰的一声巨响。我还记得,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我想,‘我就要死了’。当时我很冷静。我都记得。我一点也不害怕。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一股烧焦塑料的味道。阿修突然意识到是香烟已经烧到过滤嘴了。但劳拉显然还没有注意到。
“你来这里做什么,劳拉?”
“一个妻子就不能来看看她的丈夫吗?”
“你已经死了。今天下午我还参加了你的葬礼。”
“你说得对。”她停止说话,眼神恍惚起来。阿修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从她手指间取下正在闷烧的烟头,丢到窗外。
“怎么了?”
她的眼睛搜寻着他的目光。“我现在对生命的了解并不比我活着的时候更多。虽然很多事情生前我不知道,而现在都知道了,但我却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通常情况下,人们死了之后都待在坟墓里。”阿修说。
“是吗?真的都待在坟墓里?过去我也这么想,但现在却不敢肯定了。也许吧。”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户旁。旅馆广告牌的灯光映射下,她的脸和过去一样美丽动人。那是他为之进监狱的女人的脸。
胸腔里的心脏一阵剧痛,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正握紧、挤压。“劳拉……?”
她没有看他。“你让自己卷进了某些非常可怕的事情里,阿修。如果没有人守护你,你准会倒霉的。我会守护你。还有,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什么礼物?”
她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今天早些时候他投进墓穴里的那枚金币。金币上面还沾着黑色的墓土。“我会用项链把它串起来。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不必客气。”
她转过身看着他,眼睛仿佛在凝视他,又仿佛没有停留在他身上。“我认为我们的婚姻有不少问题,必须解决。”
“宝贝,”他告诉她,“你已经死了。”
“很显然,这是诸多问题中的一个。”她停了一下,“好了,”她说,“我得走了。我还是走了的好。”她转过身,很自然地把手搭在阿修的肩膀上,踮起脚尖和他吻别。过去她总是这么和他吻别。
他不太情愿地弯腰亲吻她的脸颊,但她把嘴唇凑了过来,压在他的嘴上。她的呼吸带着淡淡的樟脑丸的气味。
劳拉的舌头伸进阿修嘴中。她的舌头冰冷、干涩,带着香烟和胆汁的味道。如果说阿修刚才对妻子是否真的死了还有什么怀疑的话,现在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了。
他挣扎着退后。
“我爱你,”她简洁地告诉他,“我会守护你平安的。”她向门口走去。他的嘴中还弥留着一股奇怪的感觉。“睡吧,阿修,”她叮嘱说,“记得别惹麻烦。”
她打开门走到外面走廊。走廊里的荧光灯颜色不好。这种灯光下,劳拉看起来确实像死人。话又说回来,任何人在荧光灯下脸色都像死人。
“你本来可以叫我留下来过夜的。”劳拉用那种冷冰冰的石头一样的语气说。
“我想我不会。”阿修说。
“你会的,亲爱的。”她说,“不等这一切结束,你就会的。”她转身离开,顺着走廊走出去。
阿修站在门口望出去。值夜班的人还在看斯蒂芬·金的小说。她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连头都没抬一下。她的鞋上沾着厚厚一层墓地的泥土。她走出旅馆,消失了。
阿修呼出一口气,呼得很慢很慢。他的心脏跳动得有些不均匀。他匆匆穿过走廊,去敲德林沃德的房门。敲门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似乎他被一对黑色的翅膀拍打了一下,好像有只巨大的乌鸦飞着穿过他的身体,飞到外面走廊,飞到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