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酒菜,陈平安先给杨木茂和齐廷济都夹了一筷子清蒸鱼肉,肉质类似鲈鱼。
谢狗有样学样,开始主动帮忙倒酒在白碗里,丁嵘暗自点头,少女是“好人兄”的家族晚辈?一起出门历练?资质、品行如何,暂时不好说,可至少是个眼睛里有活的。丁嵘虽然是天潢贵胄出身,只是这些年跑江湖跑下来,对于好些权贵的做派,她是愈发看不惯了。
扯闲天其实才是最好的下酒菜,杨木茂细嚼着鱼肉,说道:“毕竟是一座崭新天下,天时地利都还没有真正稳固,总是会有一些奇异事情发生,久而久之,也就见怪不怪了。”
“东边,那些来自青冥天下的道官老爷们,不知怎的,本来已经分好地盘,开始各自经营了,突然间就乱成了一锅粥,打来打去,听说都快要脑浆四溅了。都不是那种单打独斗,而是相互群殴,偶有落单的,你偷袭我暗算,手段迭出,反正谁敢下山谁倒霉,成群结队也不稳妥,一些个祖师堂都莫名其妙就塌了,搞得跟我们北俱芦洲似的,若非被身份拘着,真想去那边长长见识。”
“我们离着南边最远,听说那边也不消停,每天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传闻已经出现了一个占地极广的王朝,开国皇帝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玉璞,与两个山上门派结盟之后,地仙颇多,扬言要合力开创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世道。无需动用一兵一卒,数百位修士,一起出动,可不就是横扫诸国,摧枯拉朽,好像期间有个不肯认怂的王朝,也算屈指可数的强国了,可惜山下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十几万兵马,两支所谓精锐边军,都不够那帮山上神仙塞牙缝的,地面上的战场,尸山血海,腾云驾雾的仙师们直呼不过瘾,造就出大批鬼物,以术法驱使阴兵过境,顺便收拾掉了周边几个小国。大概是为了立威吧,那些沦为藩属的,头几年里边就惨了,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但凡是史书上有过记载的所有惨状,估计每天都在发生。”
齐廷济微微皱眉。
谢狗看似没心没肺,狼吞虎咽,下筷如飞。
丁嵘眼角余光一直留意那位好人兄的眼神、脸色,可惜看不出什么异样。
也对,当年能够与杨真人勾心斗角一路,斗智斗勇,平分秋色,坐地分赃……定是个心机深沉、城府厉害的角色。
丁嵘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偷偷出京游历江湖,在一处市井巷弄,亲眼瞧见一拨青壮守着个井窝子卖水,面有菜色、嘴唇干裂的妇孺们排队给钱。若说看见人们去河上凿冰放入地窖,丁嵘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那句伐冰之家,但是等到她得知还有些市井豪横之辈,竟然当上了闻所未闻的粪阀……丁嵘便觉得真是个光怪陆离的世道。
用杨真人的话说,就是看架势,都快有丐帮了。
谢狗以心声说道:“正主来了。”
齐廷济笑道:“看来丁鼎做事情,还是很干脆利落的。”
不光是丁鼎,还有身边跟着一群莺莺燕燕的蜀中暑,以及一个满脸苦相的青年,他身后还匿着一尊神将和一位女子鬼仙。只有丁鼎这个皇帝,没有带什么侍卫扈从。
杨木茂以心声调侃一句,“蜀中暑就好这一口,出门特别讲排场,性子还是好的。”
是他娘亲强行送给他的侍女,儿子身边总得有几个照顾饮食起居、能够嘘寒问暖的体己人。
蜀中暑只好带着五位女子剑侍,一起进入五彩天下。
小娉,绛色,彩衣,大弦,花影。
她们都是剑修,如今两金丹,三龙门。
在浩然天下不显山不露水,在这边,她们都可以创建五座“宗门”了。
蜀中暑没有让她们跟着进入酒楼,李觐也让两位“护道人”留在县城外边。
扶乩宗与皑皑洲的九都山,道法相近,都是青词绿章的行家里手,扶乩宗嵇海,为了延续香火不至于彻底断绝道统,让李觐去往五彩天下,并且在祖师堂法坛,请神降真了一位天兵,神号“捉柳”,再扶乩请来一位鬼仙“花押”,作为已经内定为新任宗主少年的护道人。
最终扶乩宗跟太平山一样,打得只剩下一人。
李觐跟黄庭是一样的处境,都是各自宗门的独苗。
黄庭也曾来过五彩天下,只是李觐留在这边,等待下次开门,黄庭则已经返回太平山。
杨木茂以心声笑道:“好人兄,其实不必登门催债,我答应你们的那件事情,肯定说到做到。”
陈平安点点头,
除了要亲眼见一见丁鼎,先熟悉其性情,才好决定要不要再找一趟张条霞。
皇帝丁鼎,武夫张条霞,再加上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宋韩洪,以及老观主丢过来的剑修陆舫。
如果下定决心,真要做点什么,人数也够了。
又有那座“山头”的存在,林江仙这些十一境武夫,他们的身影长久屹立山巅,所以陈平安能够跟林江仙随时联系上。
此外更重要的,陈平安还是想要看看那个李觐。
丁鼎一行人进入屋子,杨木茂跟丁嵘已经站起身,一个喊陛下一个喊父皇。
陈平安几个也已起身,齐廷济和谢狗自然都是卖隐官、山主的面子。
丁鼎抱拳,神采奕奕,爽朗笑道:“扶摇洲山下丁鼎,见过隐官大人,齐家主,谢次席!”
丁嵘怔住。
杨木茂亦是一愣,齐家主或是齐老剑仙,单独拎出,都不算什么,但是一跟“隐官”挨着,杨木茂霎时间就明白了这位“青年才俊”的真实身份,好人兄,故意扯什么开山祖师,误我多矣!
接风洗尘一顿酒,丁鼎性格豪迈,喝得十分痛快。
蜀中暑当然好奇这位年轻十人之一的末代隐官,出身之低微,功业之巨大,真是反差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