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阳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看着剑光之中的白影,眼中不掩赞赏。
他因为腿脚的缘故,不可能习练剑法,但假若他可以习剑,成就也不会超过陆廷霄了。陆廷霄的剑法,早已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在剑的世界里,只有他,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剑。彼此心灵相通,再无旁骛。
“好剑法。”
随着沈融阳一声喝彩,那人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最后,丢弃在地上的,依旧是一根寻常的竹子。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廷霄兄这一手,放眼世间,几乎没有对手了。”沈融阳笑叹道。
“如果你愿意,大可在其他方面超过我。”陆廷霄坐下来,将杯中龙井一饮而尽,淡淡瞥了他一眼。
沈融阳心知他又想劝自己专心于武道,便不再搭话,自顾喝茶。
陆廷霄虽然知道他所想,却也无法。
他生平难得一对手,自然希望对方能够像他一样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在武功一道上寻求突破,虽然他们现在谁也没有办法彻底打败另一个人,但是如果沈融阳一味在俗事上分心,假以时日也许自己就会失去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陆廷霄略有遗憾地想道。
两人方向本就不同,沈融阳以武入世,在凡俗世事中起伏,陆廷霄以武出世,在繁华喧嚣外避世修行,但这并不妨碍二人惺惺相惜,彼此欣赏。
从天台山上切磋,到枯井之中生死一线,再到今日huáng山共茗,陆廷霄虽生平并无朋友,也无意去结jiāo所谓朋友,但沈融阳对于他来说,确确实实是一个意外,却并不令人反感。
而沈融阳从前世,到现在,将近五十年的时光,从无一人能够不依靠他,或者不因有其他目的而接近他,又或是不需要他庇护而真正存在过,即便是亲近如喜总管、哀思、乐芸他们,他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责任。而陆廷霄,却是一个真正的qiáng者,他不需要他去费心算计,更不需要自己的照顾,这是一个与他平等,甚至心志比他还要坚定,也给他任何压力的人。
“此时无雪,到附近走走何如?”喝完这杯茶,沈融阳笑道。
陆廷霄自无异议,二人徐徐往山间小径行去。
刚下完雪,新雪未融,铺满山路,压着竹枝,不时簌簌落下,泉石皆白,有着与世隔绝的寂静。陆廷霄行走,踏雪无痕,几近无声,沈融阳坐着轮椅,再怎样也不可能不发出声音,于是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轮椅轱辘转动的声音,二人一路无语,各自享受着这份宁静。
沿着被雪掩埋的小路走了一段拐弯,便看到一座道观,因为常年没有香客光顾,整座道观显得破落简陋。
有个人坐在道观大门门槛,头埋在膝盖里轻轻啜泣,正是那天上山时端着水跑来搭讪的少年。
“小兄弟怎么了?”
紫溪抬头,那天坐着轮椅的白衣公子就在他面前,微笑询问,自己哭得太过投入,竟连那明显的轮椅滚动声都没听到,只是他后面又多了个人,却给人难以亲近的冰冷感。
“师父他老人家病重……”哽咽着,紫溪喃喃道,沈融阳却一听就明白了,生老病死,纵然再寻常不过,但对这个从小就和师父相依为命的少年来说,也是致命的打击。
上次听这少年所说,其师倒像是个深谙佛理的人,却怎么会是个道士,沈融阳微微起了好奇,便道:“可否让我们也进去探望一下他老人家?”
紫溪点点头。“随我来吧。”
三人进了内堂,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跌坐在榻上,屋内颓败破旧,连老道士身上的道袍都已经褴褛不堪。那老道士闭着眼,下巴微微颤抖,仿佛知道他们进来,却没有力气再睁开眼。
“师父!”少年扑了上去,大声哭泣。
“唉……”
微弱的叹息在内室幽幽响起,就像生魂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huáng泉之下传过来。
“紫溪……”老道士颤巍巍地抬起枯瘦成骨的手,缓缓摸上少年的头。“生死有命,不要如此介怀……”
“师父……”紫溪哽咽道,“您千万别说这种话,您,您要是不在了,我可怎么办?”
“世事不因人而在,不因人而亡,天地轮回,本是寻常。”
轮回明明是佛教用语,怎么会出自一个道士之口?沈融阳纵有万般疑问,在这情景下也不好开口,老道士却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缓缓地,困难地睁开眼,看着他。
“这位来客,老道有一事相求。”
“道长请说。”
“我身死之后,小徒无人关照,请在你下山之时,顺道带上他,沿途有道观之类,便可让他自寻去路……咳咳”老道士气力不济,说起话来倒是吐字清晰,沈融阳却知不过是回光返照,心下悯然。
“道长所托,不过举手之劳,自当完成,只是在下有个疑惑,道长身在三清,何以口言佛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