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的话无疑是在赵氏心窝上戳刀子,闻言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用尽全力攥紧手帕,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喉咙里细微的呜咽声发出来。她恨,她悔——嫁进来林家十几年,自己数十年如一日地侍奉公婆、照顾夫君、教养女儿,就因为她没有给林家添个男孩,她一直自觉低人一等,更加殷勤努力地讨好补偿夫君,说一不二。林玉峰是个花花肠子,她嫁进来的第二年就发现了,可是怎么办呢,就因为她没有生儿子,哪怕林玉峰在她眼前偷摸去看别人家的姑娘媳妇,她也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可是没想到,这样的退让,换来的是林玉峰的变本加厉。他竟然鬼迷心窍,跑去和有夫之妇偷情,还被人抓个正着。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是他对不起自己,为什么到头来,又怪到她没生儿子上?这一刻,赵氏真是对林玉峰恨得滴血,连着对林正平和田氏老两口也怨怼无比。林正平嘴上态度强硬,说什么打死就打死,可就这一个独生子,心里也还是在意的,再加上田氏哭哭啼啼一直要他去把人救回来,林正平想了想,打算叫上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随行保险一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霍家人不肯讲和放人,真的动起手来,自己这边也不算完全无还手之力。带去的人,要靠谱、身手好,还不碎嘴,不会把这事儿当个乐子到处宣传——林正平最后叫了几个本家的后辈侄儿,想了想把李昊也叫上了。去姜家圩的路上,李昊便觉得村长的神情古怪,到了村里,林正平也不得不和盘托出。“天爷,玉峰哥也太胡闹了,霍家人可不是好惹的,他招惹谁不行,偏偏搞的还是那脾气最爆的霍老三的媳妇……”林玉峰的堂弟,名叫林玉宽的年轻人咋舌,眨了眨眼睛,忽的笑了,“也不知道这霍老三的媳妇是不是美成天仙,才让玉峰哥这般把持不住……”林正平听了,臊得只觉得老脸通红。“行了,玉宽,别说风凉话了,没见平叔都这么着急了吗?”另一个比林玉峰年长几岁、名叫林玉忠的壮年开口,“玉峰做得再不对,也是咱们本家兄弟,如今叫霍家人抓去,咱们怎么能看他受苦,袖手旁观呢?”“说得对,平叔你放心,我们这就去把玉峰哥救出来!”另外两个年轻人也纷纷表态。林正平不无感动,“孩子们,平叔谢谢你们。”又拍了拍李昊的肩膀,“昊哥儿,也多亏你了!”李昊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心里对于林玉峰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行为却很是不齿,成了亲有了家室,还这般搞三搞四,赵嫂子多好一个人,若是知道了这事儿必定以后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婉儿那个暴脾气,等她爹回去以后说不定也会大闹一场。更重要的是,他从前觉得林玉峰虽然嘴上爱调笑,行事上却还是有分寸的,但眼下他与有夫之妇都能有染,不禁让人开始深深怀疑他的人品——李昊忍不住开始回想自己携许氏去林家做客的那几回,林玉峰有没有偷看许氏?有没有什么不轨的举止?越想越窝火,越想越恶心。旁人看他面色凝重,还只当他关心林玉峰的安危。带人上了霍家的门儿,林正平是打算先以和为贵的,尽管霍老三一见到他便破口大骂,怪他养的好儿子。忍气吞声到后面,霍家人却还不肯收声,又开始把林家的列祖列宗数了个遍,言语污秽,林玉宽终于忍不住了,怒喝,“喂,霍老四,你是不是真以为我林家无人,好欺负啊!知道你们心里有气,差不多骂两句就得了,再没完没了,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哦?你们还想怎么不客气!”霍老四气笑了,指着林家人的鼻子,“别给我装相,一对奸夫淫妇做出这种丑事,按照旧时的规矩,林玉峰那奸夫应该被送去游街沉塘!”“我儿有错,那你霍家的女人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周氏不想跟玉峰好,难不成我儿还能拿刀子逼着她?”林正平震声道。“本就如此——”大哥霍充拦住老四霍广,“人带回来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人已经审过了,周氏虽有错,但的确是被林玉峰威逼胁迫的,毕竟一介妇人,一时害怕犯了糊涂,她的错,自然有我三弟自行处置。”话音一转,“林村长,可你儿子却是处心积虑勾引我霍家妇人,不知该当何罪啊?”“什么——”林正平与林家众人一时都愣怔了,霍家兄弟说的这是什么话,是认真的吗,还是故意这么说来气他们的?一个有夫之妇,一个有妇之夫,勾搭到一起最后竟然只有林玉峰的错,周氏完全把自己摘出来了?也不知道这女人是何方神圣,给霍家兄弟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真的相信她说的话?林正平一阵晕眩,捂着额头在身旁人肩上撑了一把,语气无比疲惫,“玉峰做错了事,我们自知理亏。可你们将他抓起来这么久,必定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霍老大,你说吧,到底怎么才肯放人?”“哼,想叫我们放过你儿子,除非拿一百两白银来赎人,否则免谈!”老四霍广说。“什么?一百两!”众人哗然。“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想放人就直说!”林正平涨红了脸,“就是把我家拆了,也没这么多钱,我上哪儿给你找一百两出来!休要狮子大开口!”“不给钱?”一旁阴沉着脸色的霍腾开口,“好啊,看来你儿子贱命一条,也不值钱,我这就去把他当场打死……”“你敢——”林正平怒喝,“杀人偿命——”“呵,我有什么不敢的?是你儿子不要脸偷人在先!”人高马大的霍腾,此时简直像头发狂的野兽,“不过一时不察,失手打杀奸夫,就是到了县令老爷面前,也是我的道理,算不得什么大罪!”气得林正平双手发抖,大口喘气,好像一条濒死的鱼。李昊从众人后面走出来,站到霍家兄弟面前,沉声道,“好了,再闹下去谁都不好看,还是来谈谈放人的条件吧。一百两属实是为难我们了。”“咦,李老弟,怎么你也跟着来了——”一直躲在后面看戏的老二霍直惊讶地叫了一声。李昊没有说话,无奈苦笑,倒是霍家人追问霍直,怎么跟李昊认识的,霍直笑嘻嘻地一语带过,“上次来家里买狗的便是他。”“我与李老弟算是一见如故,我是真心拿你当个朋友的,今日谁人来都没用,但既然你开口了,我也不为难你们,这样吧,八十两——只要拿出八十两,林玉峰就给你们全须全尾地带回去,保证不缺胳膊少腿儿。”“一百两拿不出,难道八十两我们就拿得出来了吗?”“那你们还想怎么样,穷鬼破落户,还学人家出来偷人,真是够贱的!呸!”霍广道。林正平抓着李昊的手央求,“昊哥儿,你既然认识他们,再跟霍老二说说情……”李昊无奈,这霍老二看着与他粗暴的兄弟们不同,那是因为对方是个笑面虎,上次来买狗的时候就死活不肯让钱,这回赎人哪有那样便宜的事?又周旋半天,林正平一咬牙,豁出去道,“走,咱们不管了!老夫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生死有命,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要杀要剐,随你们!”毕竟一条人命,也不能真砸在手上,霍家人这才退步,最后让林正平当场写了张四十两的欠条,约定一个月内偿清,还不上就告到县衙去,不仅要拿林家的田产祖宅抵债,还要让林家人牢底坐穿。写完欠条,林玉峰终于被人带上来了,只见他衣裳破破烂烂血迹斑斑,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见到林正平的瞬间便哽咽道,“爹,儿子不肖。”林正平又不禁心软了,人伤成这样,当老子的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挥手让人架着林玉峰,“走,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