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婉忙上前拉住爸爸的手,叫道:你别打他!
她爸爸愤怒的说,他都这样对你,你还护着他?
她说,今天是女儿结婚的好日子,你就忍着点好吗?爸爸。她爸爸终于被劝得坐下去了,他强忍着怒火,脸胀得通红。
何方说,这婚结不下去了,咱们……我在心中大叫赞成,别结婚了,千万不要再娶这样的女子,此时悬崖勒马,未为晚也。快快,千万千万。
他没有说完,她不让他说完,她的愤怒已经消散了,只剩下悲伤,她说,何方,请你别说了,爸爸打了你,是他不对,如果你恼怒,那你怪我好了。现在是咱们的婚礼,被这两个人搅和成这样,如果我们半途而废,那就遂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了。面子已经丢尽,可我们要把婚礼举办下去,否则不但面子,里子也将一点不剩。刚才我没有阻止他们打人,是因为他打了你,如果他打的是我,我一定没有这样愤怒,这一切只因为我爱你,关心你,希望你理解。她又转身向曾真说:现在事情闹到这一步,你满意了吧?
曾真哭着说,哥哥要来,我没有要他来,我劝他求他,无法阻止他。对不起!
罗婉说,要不是看在何方的面子上,今天就叫他死在这里。你这个疯狂的女人,我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现在你带着他离开吧,没有人会动他,但如果他还要闹事,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曾真俯身扶起哥哥,慢慢走了出去,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再看何方一眼。
一场闹剧之后,婚礼继续下去。就像刚刚这一切全没有发生,欢笑又浮现在众人的脸上,杯筹交错之声又不绝于耳,音响里欢快的歌声震耳欲聋,一切的繁华喧嚣都如一场梦,在耳际萦绕,我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但我的脸上微笑如花。有些泪只能流在心里,有些痛只能独自承受。
再次见到何方,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我有些恨他,为什么就如此匆匆忙忙的把自己交出去?但我又有什么资格恨他?而更多的,我是对他充满了怜惜,他在结婚这样的大事上,却遭遇了如此尴尬的事情,当时他心中的愤怒、难过、惶惑、忧伤、迷惘一定交织着,就像风雨交加的天气,被打得零落的花朵,我想像如果是我,将会怎样?一定哭得晕过去,不愿意再醒来。有时候死去,或者晕倒都是逃避的方式,可他却不能不面对,困惑之后还得强打精神,笑着听别人或真心或假意的祝福,端着杯向亲朋好友敬酒,说着言不由衷的感谢。我说,何方,真难为你了。
他笑笑,说,有啥难为的?
唉,结婚碰上这事,是够难受的,不过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别去想它吧。
他说,是啊,结婚摆酒实在是够麻烦的了,我说不用摆,罗婉偏不听。累得人啊,腰酸背痛。对了,你怎么不来喝酒?
我惊愕的望着他,说,我来了呀。
来了?我怎么没看到你?
你没注意吧,太忙,又被人打了。哪里还有心思看我来没来?
被打?谁打我了?
你原来老婆曾真的哥哥啊,他打你两个耳光,结果你现在老婆的爸爸,也就是你的泰山大人又叫人打她的哥哥,那混乱呀,你夹在中间,一定头都大了,我真为你难受。
这次是他愕然的望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像看一个怪物,这让我很受伤,我同情他,他却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什么意思嘛,我说,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脑子被打坏了吗?说完噗嗤一笑。
他也笑了,说,曾真没有哥哥,她就一个妹妹。罗婉的爸爸也不在了,前些时就死了,跳楼的。
那那天来闹事的人是谁?是她堂哥?表哥?或者是朋友?那个站起来叫人打她哥的老者又是谁?是罗婉的伯父?叔父?
那天没人闹事啊,一切平安顺利。
我想他是不是受刺激了啊,我亲眼所见,他居然说没有这回事。这事虽然令人难受,让人尴尬,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就像猛烈的暴风雨,只要你扛过了它的吹打,就是雨过天晴,何至于像鸵鸟似的把头埋进沙子里去呢?难道说他的失忆症又犯了?我张大了嘴,几乎要惊呼出声,前段时间他出车祸,听说失去了记忆。怪不得他根本记不起我跟他在樱花树下的相逢。可是,你忘记谁都可以,怎么能忘记我呢?当初,你说我已经印在你眼中,刻在你的心上,溶入你的血液里,你的灵魂,你的记忆,每一处每一丝都有我,就像面前吹起许多水泡,每一个泡泡里都是你的面容。你说,要忘记我,除非把你的眼睛刺瞎,可眼睛瞎了还有心,除非把心也摘掉,可心摘掉了你还有血,除非把血液抽干,即使你化成飞灰,化作青烟,你还有灵魂,你灵魂里的我是无论如何也消不去了。可你竟然把我忘记了,可悲的是,我也把你忘记了。我们都高估了记忆的深度,都高估了爱情的力量,却低估了失去的痛苦,低估了时间的力量。不,但我还是想起了你,想起了我们在樱花树下的相逢,想起你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发的那些海誓山盟。我没有忘记,失忆只是暂时的休眠,你一定也一样。
你真的失忆了吗?我问他。他不语,我说,如果你真失忆了,你怎么知道曾真有没有哥哥?怎么知道她有一个妹妹?你又怎么知道罗婉的爸爸已经死去?
是她告诉我的。
谁?罗婉吗?
他再次沉默。我不想再问了,他忘没忘记曾真,这对我重要吗?也许我跟她有同样的命运――失去了同一个男人,但我跟她又是不一样的,她不是我的重复,也不是我的延伸,我相信,在何方的记忆深处,我们有着不一样的位置,也许我藏得更深,但我的地位一定也更重,她如果曾经在他的心上,而我,却在他的灵魂里,不只是曾经。
我记起了何方说海誓山盟时的样子,但我却记不起他说的话语。我记得那是一个凉爽的秋夜,天上星星稀少,月光暗淡,我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下身是一条绿色裙子,挽着他的胳膊在卫生院后面的山路上漫步。夜凉如水,落叶在地上积成堆,一阵风吹来,它们便翻动飘舞,发出哗哗的声音。我仿佛看见自己孤单的身影,在这个秋夜里,显得无比的楚楚可怜。就在这时,他适时的把我拥进怀里,给了我温度,让我由楚楚可怜变成楚楚动人。他对着我的耳边轻轻呢喃,我记不起一个字,却深切的记得他那时那刻所表达的全部爱意,那是一种灵魂与灵魂的交流,是血液和血液的融合,是心跟心的紧贴。我由此沉醉在一种大欢喜中,像是沉醉在一曲打动你心灵的乐曲里。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我知道,他一定也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他,就像用照相机按下快门,从此留下你的样子,时间的流逝无法让它淡去,岁月的侵蚀无法让它消失。
何方经常来跟我聊天,仿佛我们是最亲密的朋友,虽然我并不喜欢朋友这个词用在我们之间,但我仍觉得欣慰,我以为他之所以与我一见如故,也许正是心中还保留着爱我的气息,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亲切,是自然而然的欢喜,就像大地渴求着春雨,就像草木见到了阳光。但我抑制不住心中的醋意,我故意叫他讲述和罗婉相爱的故事,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我充满好奇,又担心是否受得了他讲述时幸福的样子。
但他并不愿意讲,好像他根本就不想提起,也许他并不爱她,只是受不了她的纠缠,男人有时候傻得天真,心软得没有原则,一辈子的爱情也可以因为几滴眼泪,几抹笑容就付出,甚至一次夸奖,一次效劳就出卖,他们没有女人对爱情的洞察力,对真爱的孜孜以求,他们可以为了美色放弃灵魂的寻找,可以为了温柔放弃刻骨的陶醉。我为他感到不值,他走过太多的岔道,虽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失之交臂,但他先是错失在曾真的怀里,又掉进罗婉的网中,当有一天他明白,我才是他身上抽出的肋骨,才是他生命中的另一半,是他前世就已经认定的人,他是否会为曾经的选择感到痛苦悔恨呢?如果他是一把锁,而我就是那把开锁的钥匙,可他把它遗失了,于是找到了别的钥匙,那些钥匙占据了锁孔,无论怎么扭,也打不开他的心门,甚至因为扭得太重,断掉了,锁孔中插着断成半截的钥匙。而我来了,可却已经太迟,我无法再插进锁孔中,打开他心上的锁了。我感到惶恐,因为我是一把找到自己锁的钥匙,而他却是锁孔被人占据的那把锁。我只能绝望的站在旁边观看,看那些折断的钥匙骄傲的以正统自居,我甚至无法告诉他,我才是那把配他的钥匙。我只能以朋友的玩笑,不断的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来掩饰心头的落寞。也许我应该先寻找到打开我记忆闸门的钥匙,如果我们曾经的故事全部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记起每一个点滴,每一个细节,我就知道怎么重新插进他的锁孔中,打开他的记忆,打开他的心门。
我因此对他的往事喜欢追根问底,可他是一个失忆的人,他能记得什么?也许他没有真正失忆,但我作为朋友,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他愿意跟我讲,自然什么都会跟我说,如果他其实连我也记得,却要假装忘记,那我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有一次,我跟他正在聊天,一向严肃的他忽然说了一个笑话,逗得我开怀大笑,眼泪都差点流出来,正在这时,罗婉远远走来,一脸的不悦,说什么事这么开心?我说,开心就是开心,一定要有什么事吗?其实我听到她刚才嘟哝的一句话了,跟一个疯子也这么聊得来,这人是不是也疯了?我懒得理她,就装作没有听见,反正特立独行的人,在别人眼中都是疯子,天才也皆是疯子,美人也皆疯,你说我疯,你明目张胆的抢别人老公,难道不够疯吗?这时何方被同事叫走了,我便问她,你是怎么把何方抢到手的?我用一抢字,就像春秋笔法似的,暗含讽刺,可她却浑然不觉,还洋洋得意的讲起他们的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