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似乎在请裴玉绯上后头那辆马车。
裴玉绯道:“李公到底打算让这场仗打几年?”
言玉沉默了一会儿,道:“前秦立国,割裂西晋后,南北鼎立的局势持续了两百多年,渐渐大家也就习惯了两国并立,再无人记得当年是怎样遭匈奴鲜卑屠戮的耻辱,也不在乎是否天下再统一了。此事也是一样,这片地占得久了,连接南地稳住了,从朝廷到百姓都习惯了两国兵力,就没人会在乎当年是不是永王起兵了。”
裴玉绯道:“当今圣人还年轻,听闻也是个硬骨头,这事儿断没有那么容易。”
什么……?
他们打算常年分裂大邺?!难道他们也认为实力不足以攻入长安,所以早就有这样的计划了?
那战争难道要像曾经黑暗的几百年一样一直持续下去?!
他永远都记得高祖统一南北的伟业,记得显宗小心翼翼恢复民生百业——
这才百年,天下统一不过百年!
他是想坐上那个皇位,却从来没有想过可能要两国并立而存啊!
兆震惊到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来的思索,忽然感觉车身一震,两匹老牛终于将车从泥洼中拉了出来,老头连忙牵着两头牛往前走去,甩着皮鞭,他恨不得更早的离开这里。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远。
言玉:“行归于周开始谋划此事的时候,当今圣人刚好还在娘胎里。十几年是不可能说随便捣鼓两下就偃旗息鼓的。”
裴玉绯还要再说,言玉甩手道:“裴家六娘,明儿早上我会派人来找寻永王尸体。他活着虽然也闹不起太大风浪,但他很了解行归于周。行归于周被一个叛徒逼的计划打乱,再容不得第二个了。”
裴玉绯笑了:“五少主说的那位叛徒,您不是也信任得很么?幸好她是捺不住了,若是她接替了翕公,再来当这个叛徒,咱们都要玩完。”
言玉瞥了她一眼,登上车去。
裴玉绯在车外微微一福身笑道:“希望行归于周商议的结果,您真能做得到。”
牛车渐渐远离,这是他最后能听到的一句话,而兆身后却一层冷汗浸进湿透的衣服内。他意识已然不清楚,更怕那驾驶牛车的老头发现他,直接将他当作尸体从车上扔下去。
怎么办……他能怎么做?
他腰上还有一块玉佩,会不会给了别人,对方拿到手后直接拿石头将他砸死,扔进草丛。
兆来来回回的想,却好似没有一个让他能活命的办法。
他躺在冰凉的板车上,感觉到自己的血浸湿木板,死亡的惶恐来袭,但他却好似根本找不到一个自己该活的理由。
与虎为谋、引狼入室。
行归于周根本不是想改朝政,更不是单纯想要争取世家权益,他们是想重新立国!联合世家的情况下,他们很难去直接谋权篡位,换个人当皇帝,那样的结果怕是下头的人先反上来——
难道山东与南方将从大邺的版图上永远割裂出去?他们是要让大邺变成西邺么?
大邺……殷姓的江山是要被他们咬的四分五裂了!
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愚蠢、远谋的可怕,极度的惶恐与惊愕之下,兆只感觉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眼角淌进了鬓发,他似乎流了太多的血,失血的冰冷使他四肢感觉发麻,他就像死了一样躺在马车上,拼命思考着曾经与行归于周的几次会面合谋。
他该猜到的,他早该猜到的。
是他自负,是他小瞧了世家的能力野心与大邺的处处隐患……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牛车驶进了一处村落,四周响起鸡鸣和一些窸窸窣窣的人声,兆闻到了一些陌生的气味,似乎有烧火煮饭、牛羊粪便的味道,老头将车驶入一道院落,从车上下来。
兆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清醒着,直到老头将前车的芦苇席子全都抱下车,走到后车,看见了顺着席子滴下来的几滴血。他吓得一把掀开芦苇席子,就看到有个身着深青色圆领长袍的年轻男子倒在车内,他面色惨白嘴唇干裂,手捂在自己腰腹的伤口上,睫毛动了动,用极其蹩脚的方言道:“求你……救救我,求你……”
殷胥是深夜才从王禄手中收到回信。
与他寄走的一道长长卷轴不同,回信简直就像是两个月剂量的药材纸包,绳索连着四五个一串,沉甸甸的放在了他桌案上。
王禄看着那一串纸包,也有点惶恐:“圣人,这、这有点不对啊,是不是下头人送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