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沨的手指抓住背包的边缘,他低下头,死死望着里面的东西,看不清神情。
“他被我们的人从深渊捡回来……他是个好孩子,在这里过得很好。”看着他,波利轻声道:“我知道基地容不下他。你一直知道他在这里吗?”
陆沨的眼神终于从背包移向波利·琼。
“我不知道。”他道。
波利·琼眼神剧颤,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很抱歉。”他道。
意料之外的重逢即是最后一次诀别,世上原来还有这样冰冷的酷刑。
寒风凛冽,吹彻山巅。
长久的沉默后,陆沨道:“他在哪里?”
“辛普森笼是高能力场和对撞机,任何物质进入里面,都会被高能粒子流轰击消解成碎片。”波利哑声道:“我想你看见了。”
背包坠地声响起,枪管抵上了波利的太阳穴。
陆沨冰冷的眼神逼视波利。
“他在哪里?”他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所有情绪在那一刻爆发,冰凉的眼瞳里有隐约的疯狂,他像个已经被判处死刑的犯人,却要一遍又一遍确认刑期。
波利·琼唇边浮现一个悲怆的笑意,他慈爱的目光望向窗外无限高远的天空,他深知眼前这个人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纵使他们都对一切心知肚明。
“他的频率被发送至全球,他会拯救畸变中的万物。”波利·琼道:“他就在你身边,他无处不在。”
陆沨只是那样看着他,他们就这样僵持,直到哐啷一声,陆沨手指颤抖松开,手枪落地,“砰”一声撞上走廊的铁质栏杆,激起绵长不绝的金属嗡鸣。
“抱歉。”陆沨声音沙哑:“我……”
他闭上眼,攥紧了拳头,没有再说下去。
“不必这样。”波利疼惜的目光看着他,道:“你可以对我开枪,可以随意发泄自己的情绪,孩子。”
“谢谢,”陆沨哑声道:“如果他还在,我会的。”
这是波利·琼所听过的最平静也最绝望的一句话。
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深冬的走廊,直至如血的夕阳染遍群山深渊,直至实验室内,通讯频道的声音被调大。电流声里,响起激动的呼喊。
“退潮——退潮了!”
“兽潮正在分散。”
“突围成功了。”
频道里,胜利的欢呼声响起。庆祝胜利的只言片语里夹杂着零星的信息,譬如地下城基地的空降兵部队牺牲六百余人,譬如北方基地真正的幸存人数是一百零几,再譬如人们迫切询问为什么畸变不再发生,高地研究所究竟发现了什么。
悲哀和喜悦就这样缓缓重叠,绝望和希望相伴并生。一切都是幸运,一切都有代价。无数人的牺牲,一个人的牺牲。
一行泪水从波利·琼眼角缓缓流下。
忽然,一团白色从陆沨的肩头飘下,随风落在波利的衣服上,伸出柔软的菌丝碰了碰他。
“这是什么?”波利拿起它,问。
“惰性样本。”陆沨道:“他最重要的东西。”
波利·琼自然知道陆沨所指的是谁,他们两人之间,只有一个“他”。
他凝视着那团菌丝,继而伸手触摸,菌丝轻轻缠上他的手指,波利轻声问:“它为什么主动靠近了我?”
陆沨道:“我不知道。”
“这是个无性孢子,真菌的繁殖体,”波利·琼目光微怔,“他从未对我们说过他物种的归属,所以,他是个——”
望着那团孢子,陆沨轻声道:“他是个蘑菇。”
他声音沙哑,却像有无尽的怜惜和温柔:“他只是个……小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