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采薇见到忆玮,微笑,却带了涩意:“忆玮,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弄得这么……”
她又何尝会好过?竟还有人知道她即将出版的一本诗集,于是自然而然的,人人都会说:“哦,又是一次炒作。”
出版社倒是乐得有人提前预热,而方采薇本人郑重提出了推迟出版的问题,甚至表示愿意支付违约金,这件事弄得双方合作极不愉快。而费邺章在其中斡旋,焦头烂额。
没说什么,可是她们的眼神还是晶晶亮着,如同纯净的水果布丁。轻轻交汇过去,谁都没有读到后悔,像是交心的纯澈,又或者彼此许诺——她们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用善恶分明的目光看这个世界,却搅起了漫天的污水,而自己深陷其中。
方采薇拉住她:“下班有没有空?我请你吃个饭。”
私家小菜,最近在这个城市红的不得了。她们两个人,恰好抢到最后一个座位,不用在门口的沙发上苦等。点菜的时候稍微起些争执,就一个甜品的问题,她们难得像两个小女生一样争执良久。最后忍不住一起笑了,黎忆玮豪爽的说:“反正你请客,干嘛要替你省钱?”
没喝酒,最多不过点了份醉虾,可是两人好像都有喝醉的感觉,酒后吐的是真言,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情感却莫过于最大的秘密。
方采薇拿筷子无意识的点着那份菜,然后说:“我对你讲过我和费邺章的事没有?”
忆玮兴致勃勃的听着。
“我们以前一起读的大学。嗯……一见钟情,彼此欣赏?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方采薇欢快的讲起往事,仿佛倏然重现当年那生如夏花的美丽动人。
他不知道她出身书香门第,她也不知道他家世不凡。都是活得自我的人,没人愿意拿身份拘束了自己。最初的爱情如烟花绚烂生彩,彼此都很投入,仿佛一生尽于此刻也是甘愿。可是慢慢开始争执,因为都是才华横溢的两个人,会因为简单的一场辩论赛的输赢,彼此冷战长久。
他本就不愿意主动低下脸面去寻她,她更是,将一份淑女的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其实说到这里,故事已经不大愉悦了,偏偏方采薇嘴角含笑,十分温柔,五分淡然,最后甚至还有一份执着说完的勇气。
“你知道么?有一次我们选了同一个题目,不同的切入点交作业。我偷偷拿了两篇文章去给我伯伯看,他看完,只说他的文章好。我暗地里就生了气,半个星期没理他。是不是有些小心眼?”
可忆玮知道那不是小心眼,只是没有被认同后的失落。就像刚刚毕业那一阵,她并不羡慕同学找到了好的工作,却只会在陆少俭以功成名就的姿态来教育自己的时候,郁郁寡欢。
“后来在回不回国的问题上,我们又吵,不可开交。我不愿意回来,不是因为不爱国,只是单纯喜欢那里的环境,人人都很自我,谁也不必管谁。那时候年轻,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很高人一等。可他无论如何要回来,坚决得没有商量的余地。”
方采薇喝了一口橙汁,默然半响,才笑:“其实那时候他多对我说几句,我也就回来了。可是他不说,我就犟着,宁愿在国外呆着,也不会回来。”
真是令人惊讶的故事。忆玮看看这个如今眼角眉梢尽是清风淡云,又优雅淡然的女子,很难想象出,她也曾经这样激烈而不愿妥协的爱过一场。对象还是费邺章,那个男人,从在论坛上接触开始,始终觉得他谦谦风度,温然如玉。
于是忍不住问:“那现在呢?你又回来了。”
方采薇低眉一笑:“现在回来,不是为了他。我自小和伯伯一起生活,他要落叶归根,我自然也要回来。”
“那你们现在呢?”
方采薇的语气无限怅然:“哦,现在?忆玮,隔了那么久,你会发现,一切都变了。即便我们都还单身,好像彼此还适合对方,可是互相之间,却看不透了。”
大概就是这样,他们都是一个人,好像特意留了位置,在一直等待对方。可是时间把每个人都磨得不复当初,于是失却了那份心情,只是空落落的等待。
她们又细细碎碎的说了很多的事,直到深夜。
方采薇的最后一句话,是在买单之后,站在了室外,星空辽远,凉意拂散。
她悠悠的说:“所以说,缘分这个事,真是好笑。性格不合的人,硬给凑到一块,最后徒留伤心。”
这句话伴着轻起的夜风,钻进忆玮心底,身上忽然起了凉意。说的人是用自己的青葱年月总结出了教训,可听的人,仿佛见到了自己即将踏上的漫漫长途,坎坷非常,却未必能抵达终点。
叫了出租车,刚报了地址,才想起来陆少俭的话,忙忙的改口。忆玮怔怔的靠着,想起方采薇的眼神,如珠似玉的风采其实隐匿在这样深的过往之后,真不知该叫人叹惋,或者怜惜。只是不知道费邺章如今是怎么想的,总之深藏莫测。
估摸着陆少俭已经睡着了,忆玮小心翼翼的开门。他如今睡得越来越早,像是精力不支,又似乎倦怠,总之不像以前那么拼命。她有次也问了,然后陆少俭懒洋洋的抚着额头说:“精力要花在刀刃上,我如今又不用通宵画图,干么不早睡?”
先替他把房门掩上,忆玮开了客厅的大灯,才看见狼藉一片。水晶饼,柿饼,她没见过的酒,还有小套小套的玩偶。杂七杂八在沙发上、桌上堆着,她几乎可以想见某人皱着眉头东挑西捡,然后拿不定主意轻皱着眉头的模样。
这么用心……忆玮忍不住蹑步走到他的房间,在床头坐下,然后扭开台灯,微微调节了光亮,不至于太刺眼,却看得清他的脸。
他伸手微微一遮,孩子气的皱着眉,似乎不满这点搅人清梦的光亮。
忆玮忍不住,俯下身去,握住他的手,轻轻移开,然后吻在他的额上,低声说:“买了那么多东西讨好我爸妈?”
他懒懒的侧了侧头,眼睛还闭着:“嗯。”
“明天我帮你挑。”
忆玮心底很暖,她站起来,拨开那只顺势滑在自己腰间的手,去浴室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