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邺章一一回答:“是,她现在在杂志社工作,挺努力的小姑娘。”服务员正在给陆少俭添酒,他彬彬有礼的点头致谢,似乎没有听见那边的对话,连语气也愈发柔和温柔。
主任一拍脑袋,笑着说:“我说呢,你们怎么认识。原来小黎就去你们杂志工作啊!”
话题掠过这样敏感的人物,陆少俭轻笑,目光若无其事的掠向了费邺章,点头致意。他的眼光中轻轻混杂了淡淡的调侃,不知是对着别人还是对着自己。因为在场的人多,并没有说起别的。宾客尽欢后,陆少俭和费邺章并肩往外走,两个男人身高相仿,视线几乎平视。
陆少俭说得很直接:“费先生,我对你的杂志很好奇。”
费邺章驻足,点了点头:“你可以来我们杂志社看看。”他的语气这样平静,就像是对好友的邀请。而陆少俭毫不犹豫,点了点头:“求之不得。”
他的车随着前面费邺章的车驶进了车流之中,一前一后。陆少俭手指微微用力,握着方向盘,兴致盎然,像是棋逢对手。至于要去杂志社会不会遇上某个人,他抿起嘴角,全然不担心。相逢犹然是路人,他和她,都可以做得很好。
院子里甚至还有一个大水缸。因为下雨积了水,上面漂浮着一些散落的槐花,而顺着大缸的纹路,还蜿蜒生长着青苔。陆少俭看了一会,称赞说:“真像是读书人呆的地方。”
甚至窗子都是老式的,张了纱帘,只看得清人影晃动。费邺章边走边只给他看一间厢房:“小黎的办公室,你要不要去看看。”
陆少俭脚步不停,微笑说:“我不是来找她的。费先生,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在费邺章的办公室里坐下,两人因为面对面,互相的间的表情清晰明了。
陆少俭开门见山,眼睛因为微微眯起,像刀锋一样锐利:“我不明白,你们杂志为什么会拒绝这次广告。”
“老实说,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们这样一家小杂志社锲而不舍。我实在想不通,这样一本杂志,专题文章是贫富不均和行业暴利,如果登上房地产的广告,它的公信力还有多少。”
陆少俭嘴角的微笑甚是讥讽:“费先生,我们不要绕弯子了。你比我更清楚,你的杂志发行对象有哪些人。如果不依靠某些特殊的手段,如果主编不是你,我并不认为你的杂志可以顺利的刊行。”
气氛一下子静默下来,像是撕扯下了互相遮掩的外套,费邺章欠身取了桌上的一包烟,问他:“抽不抽烟?”
他没有接,继续说:“我听说,蔡元培先生在北大当校长的时候,公开说自己的工作是筹集资金。至于教书育人,那是教授们的责任。他得保证教授和学生的温饱问题。”
费邺章啪的一声,轻轻点燃了打火机,声音淡然:“那么,你应该知道,我并不缺钱。”
“这点我并不怀疑。可是在这个时代,钱可以做很多事。文化重建,知识推广,钱总是用得到的。而且,我可以保证,这一期的广告,做得相当精美,可以配合你们杂志的整体格调。”陆少俭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看着对面的男人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似乎在沉思。
良久,费邺章笑出声来,气氛一下子和悦起来:“你的话很有说服力。看来你的老同学把你描述成一个……”他犹豫了一下,斟酌再三,决定掠过不说,笑:“我明天给你答复。”
既然目的达到,陆少俭并不打算久留,他站起来,眼眸中情绪不明:“我的老同学,向来对我有偏见。”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要是她在这里,听到自己刚才那些话,准会撇撇嘴,眼神不屑:“呦,你还知道蔡元培啊?”
他向费邺章伸出手去,“那么,期待你的回音。”
一样清瘦和有力的两只手,带了些彼此之间清淡的欣赏。陆少俭推门而出,目光却轻轻漂移到了费邺章之前指给他看的那间办公室。这个杂志社,静谧宁和,又因为掩着门,什么都看不见。他转身离开。
其实忆玮并不在办公室,因为下一期的选题是中国农村,这几天天天往郊区跑。坐在田间和老农在瞎侃,春天的阳光虽然温柔,也经不住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晒,一下子黑了很多。
抱着搜集来的田野调查的资料推门而入,因为想着还要整理王老的音像资料,脚步更匆忙,和身边的男子擦身而过。却猛然驻足,不可思议的回头,似乎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某个人。
他倒愈发的气度清贵,西装随意的搭在手腕上,灰色的衬衣开了领口,英俊不凡。
陆少俭亦站住了脚步,微微扬起下巴,似乎满是惊异。
眼前的女孩子戴了一顶棒球帽,风尘仆仆,水蓝色的牛仔裤一角上还沾着黄褐色的泥土,稍微有些狼狈的样子。因为黑,大约就显得更瘦了一些。他又仔细看了一眼,才真的确定,她是愈发的瘦了。于是莫名的有些酸意,她的瘦,应该不可能和自己有关。
忆玮有些不知所措,半天才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你放心,并不是来找你的。”他的语气漫不经心,“这就走。”
黎忆玮一把摘下棒球帽,露出乱蓬蓬的头发,刻意仰起了头盯着他:“你以为我这样自恋?以为你是来找我的?您是大忙人,耽误了您这几分钟,好走不送啊。”语调拖得长了些,转身就走。
陆少俭也没耽搁,发动了汽车,心底更加恼怒,似乎恨不得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所谓的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