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花无缺只当是店伙来加水,随口道:“门没有关,进来吧。”
他想不到推门进来的,竟是铁心兰。
灯光下,只见她穿着件雪白的衣服,乌黑的头发,长长披落,她的眼睛似乎微微有些肿,眼波看来也就更蒙眬。
但她低垂着头,蒙眬的眼波,始终也未抬起。花无缺的心像是忽然被抽紧了。
铁心兰垂着头道:“我……我睡不着,心里有几句话,想来对你说。”
“请坐。”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有说“请坐”这两个字,却不知道这两个字说得又是多么冷淡,多么生疏。
她迟疑了许久,像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才幽幽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故意很冷淡我,很疏远我。”
花无缺默然半晌,沉重地坐下来,长叹道:“你要我说真话?”
“迟早总要说的话,为什么不现在说?”
花无缺自烛台上剥下了一段烛泪,放在手指里反复捏着,就好像在捏他自己的心一样。
“你知道,人与人之间在一起接近得久了,就难免要生出感情,尤其是在困苦与患难中。”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说得是那么艰苦。
铁心兰出神地瞧着他手心里的烛泪,却好像他在捏着的是她的心。
“我不是怕你对不起他,而是怕我自己,我……”他咬了咬牙,接着道,“我不忍把你的情感拖入矛盾里,假如我和你接近得太多,不但我痛苦,你也会痛苦。”
铁心兰的头又垂了下去,目中已流下泪来。
她忽然抬起头,含泪凝注着花无缺,大声道:“但我……我是个孤苦的女孩子,我只想把你当作我真的兄长,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花无缺没有说话。
铁心兰道:“我此刻只是要告诉你,你不必疏远我,也不必防范我。只要我们心里光明坦荡,就不怕对不起别人,也不必怕别人的想法。”
花无缺终于展颜一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很有勇气,这勇气,平常虽看不出,但到了必要时,你却比任何人都勇敢得多!”
铁心兰长长吐了口气,也展颜笑道:“我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真的愉快多了,我真想喝杯酒庆祝庆祝。”
花无缺霍然站起,笑道:“我心里也痛快多了,我也正想喝杯酒庆祝庆祝。”
两人将心里憋着的话都说了出来,就好像突然解开了一重枷锁。只可惜客栈中已没有酒菜,于是两人走上街头。
长街上的灯光已疏,店铺也都上起了门板,只有转角处一个面摊子的炉火尚未熄,一阵阵牛肉汤的香气,在晚风中显得分外浓烈。
铁心兰笑道:“坐在这种小面摊上喝酒,倒也别有风味,却不知道你嫌不嫌脏?”
花无缺微笑道:“你真的把我看成只肯坐在高楼上喝酒的那种人么?”
铁心兰嫣然一笑,还未走到面摊子前,已大声道:“给我们切半斤牛肉,来一斤酒。”
面摊旁摆着两张东倒西歪的木桌子,此刻都是空着的,只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瘦子,正蹲在面摊前那张长板凳上喝酒。
朦朦胧胧的热气与灯光下,这黑衣人瘦削的脸,看来简直比那小木橱里的卤菜还要干瘪,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光更亮。
他箕踞在板凳上,一面啃着鸭头,一面喝着酒,神思却已似飞到远方。
一个落拓的人,坐在简陋的面摊上喝酒,追悼着逝去的青春与欢乐,这本是极普通的情况。铁心兰和花无缺也没有留意他。
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着,但后来他们忽然发现,无论他们聊什么,都好像总和小鱼儿有些关系。
花无缺笑道:“如此良宵,有酒有肉,这本已足够了,但我却总还觉得缺少了什么,现在我才知道缺少的是什么了。”
铁心兰垂下了头,道:“你是说……缺少一个人?”
花无缺叹道:“没有他在一起,你我岂能尽欢?”
铁心兰默然半晌,抬头道:“你想,我们三个人会不会有在一起喝酒的时候?”
花无缺道:“为什么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