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又朝皇后问道:“皇后认为呢?”
皇后勉强地笑了笑道:“年氏所犯之罪的确罄竹难书,人神共愤,故此才惹得后宫不平,不过她年幼入府侍奉皇上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皇上既然已经宽恕她,臣妾必定也会待她如初,杀之,臣妾也不忍,好也好,歹也好,毕竟相处这些年了,好似景仁宫的那颗老树,初次搬入之时感觉看得不习惯,渐渐地朝夕相处也就自然而然了,突有一天,老树彻底枯死,被人伐了,只留下空荡荡的一片土地,便感觉少了些什么。”
我当皇后也会斩钉切铁地说要杀我,没想到却是为我求情之话?心中正狐疑着又听她说:“所幸是无用之物,伤心了几日便也没事了,反倒空了一片土地,栽上别的花草树木,冬去春来,万物复生,反倒别是一番风景,红花绿叶倒更能看得赏心悦目,便更不会想起那干枯叶黄的老树了。”
果不其然,我当皇后转性了会为我求情,将我比作是“老树”,告诉皇上我在宫中不过是占着位置而已,若是能腾出地方来,自然有前仆后继的新人而来,即便皇上将我处死,过个几日也就没事了。
“因为朕宽恕,你便待她如初?那朕若是不宽恕呢?”
“若皇上不法外开恩,她自然是横竖逃不过一个‘死’字,别的罪名且不议论,杀人偿命一条,是抵赖不住的,正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若是她犯错之后真心悔过,也不能得到原谅么?若是她杀之一人而拯救了成千上万之人,也不可将功补过么?若是本无心害人却情势所逼不得不杀人,也不能减免罪行么?或者是为了其他重大事件在情非得已迫不得已的情况之下而犯错,也不能被世人原谅么?”
胤禛自顾自地说道,皇后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我联想昨夜他的酒后醉话,言语之中他对哥哥、九王、廉亲王等人颇有歉意,内心悔意,可惜逝者已逝无可奈何,他也渴望自己被原谅,如此才如何宽恕我么?若真是如此,那我必定会平安无事的。
“皇上所言差异,若是偷窃、好赌、好吃懒做、不孝、不学、嫉妒、贪图蝇头小利等,知错后改,乃浪子回头金不换之豪举,若是杀人,便该另作他论了,即便是无心之失,也是残害生灵;即便情非得已事态所迫也逃不过律法无情;若是杀之一人可拯救成千上万之人,那也要看所杀之人是谁,若是大恶大奸之徒也罢了,只当惩奸除恶,为民除害,若他并非十恶不赦危害臣民之人,怎能杀她一人而救千万人?想必只是为一己之私而为之,将自身喜乐建立与他人痛苦之上,乃自私自利之可耻作为,淳儿是温柔可人,善良活泼,纯真无邪的女子,生前并无过错,如此死于非命,不得善终,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菀妃见皇后被胤禛问得无言以对,便接口说道,她毕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时间短,又年轻,对于胤禛在雍和宫运筹帷幄,卧薪尝胆等事情一概不知,更不知昨日皇上为何郁闷,故此即便她再聪明,揣测不到圣意也是有的,若非她刚刚生下龙凤胎,我还真有几分为她担心,连皇后都不敢随意张嘴,她倒是敢长篇大论?
“夫妻失和的小事儿试图破镜重圆方且要马前泼水以表诚意,如此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只怕要借尸还魂才行啊?淳儿是何等天真烂漫之人,臣妾偶尔在梦中还能听见她爽朗清晰的笑容,如同那冬日的暖阳似的,照亮着臣妾的心房了,也暖了臣妾冰凉的身子。其他事件臣妾一概都能既往不咎,唯独淳儿之事,耿耿于怀至今,久久难以平复,当日不知真凶是谁?只当她溺水身亡,不知她所受的委屈,而后查明真凶,皇上却不能为她报仇雪恨,臣妾心中亦是难受,臣妾不求年氏可为淳儿抵命,只求皇上晋封淳嫔为妃,好让她死后哀荣,以示安抚,也好慰问她的在天之灵。”
“淳儿英年早逝,侍奉朕的时间如同昙花一现,出身并不显贵,追封为嫔,已是哀荣,不宜再晋升,菀妃你心中不平难受,朕也明白你的心意,你为朕诞下一双龙凤麟儿,功不可没,朕今日给你一个恩典,你告知朕年氏该不该杀?朕听你的。”
宫殿内的气氛因为这句话而变得让人琢磨不透,我只感觉眼前一黑,我正对面的银纱窗好似突然被什么遮住宛如乌云蔽月,他竟然将我的生死交到菀妃的手中,他是君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他是否想过若是菀妃说要杀我,那我就必死无疑,我宁愿他下旨杀我也不想将生死掌握在菀妃手中,因她一句话而死,我心有不甘,因她一言而活,我只会觉得可耻。
“臣妾认为祺贵人言之有理,上天有好德之心,顺贵人虽然罪有应得,却毕竟侍奉皇上有功,可免除一死,在佛堂之内青灯礼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菀妃见胤禛神色不对便三缄其口不敢言语杀我,胤禛听后冷笑了两声,犀利地眼神朝菀妃看去道:“朕的意思是,你若是说杀,朕便顺你心意,顺六宫心意,将其正法,你若是说不杀,便顺朕心意,让年氏复位,重享当日华贵妃之尊容,她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中,朕给你七步思考。”
“皇上?”菀妃一听立刻重新翻身下跪,不知该如何是好,胤禛款款起身,走了一步数道:“一!”
我与众人一样诧异迥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人人都能有权说话,而我却是等候处分的罪人,不能言语,更不能为自己辨别,我不知道皇上为何要如此逼迫菀妃,更不知道菀妃在他七步之后做出的决定是什么?
这一刻,我仿佛被什么蒙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清楚,看不清胤禛的心思,也看不出菀妃的心思,更看不透众人的心意,从未感觉如此孤单过,曾经不可一世的年世兰,如今被人锁在断头台上等候着监斩官的命令,是生是死就在某人一声令下之间,曾经,被人蜂拥云簇的华贵妃,这一刻就如同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我好像能够想象得到自己被关押在囚车之中,士兵押解着囚车敲锣打鼓在前开路,两岸百姓拿着臭鸡蛋、烂白菜、发酵的馒头等等发臭、发酵、发酸的物品扔得我满身都是,那是何等的狼狈与悲惨?
“三……”
“皇上,臣妾不敢逆皇上的意思。”菀妃有些胆怯地说道。
“臣妾等亦不敢逆皇上的意思。”众妃嫔立刻附和。
“你们不敢,你们也不想吗?”胤禛突然大怒,声音之大吓得两个熟睡的孩子从睡梦之中吓醒,嗷嗷大哭起来,一屋子的人却无人再敢动弹,统统下跪,请皇上息怒,菀妃也不敢动弹去照顾两个孩子,只容得他们扯着嗓子哭闹,顿时,不由她作为生母心疼,就我这样渴望有个孩子的人也心疼不止,若孩子在腹中,我还能下手,如今已经出生为人,实在不忍心,真希望那孩子是从我的肚子中爬出来的。
“臣妾立刻晓谕后宫,复年氏华贵妃之位,授协理后宫之权,皇上息怒!”皇后被这一声叱喝也吓得不浅,声音都有些颤抖。
“五……”胤禛却置之不理,我跪在一边,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这是在维护我吗?他是在为了我而跟菀妃、皇后、众妃嫔翻脸吗?我觉得不可置信,除了纯元皇后她从未因为任何事情而儿女情长过。
“皇上,臣妾……臣妾惶恐……”菀妃虽也被吓得不清,但是脸色依旧镇定,不如别人那般惊慌。
“六……”胤禛置之不理,只顾着朝前走去,只见菀妃朝瑾汐伸了伸手,瑾汐忙将她扶了起来,又朝浣碧流朱使眼色,命她们将两个孩子抱走。
“七……”胤禛闭着眼睛终于走出了最后一步,我的命运就在这一刻被改写了,一边是死,从此所有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尽在这一刻随着我性命的丢失而化为乌有,皇后、菀妃等人将继续在紫禁城内享受着尊贵的地位、荣耀、恩宠、权势、财富等等,而我的魂魄只会飘到那寒冷冰凉的地府,也许府遇见因为而死的无数冤魂,随后被她们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超生,另一边便是我从前耀武扬威,一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铁腕生涯,人人都敬畏的华贵妃,食山珍海味,着锦衣貂服,戴翠玉朱钗,出门奴仆成群,膝下党羽无数,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杀!”菀妃咬牙切齿的说出此话,我好像已经听不见了任何声音,只隐隐约约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
“嗯?”
“臣妾自知忤逆皇上,罪该万死,但这的确是臣妾最真的想法,不敢欺君罔上,只能据实情禀告,大清制定律法目的就是在于让臣民百姓知法懂法不违法,知道何事能为,何事不能为,若为了不该为之事该承担何等后果,让臣民对违法之事避之,乃防患于未然,若是触犯律法而不得罚,那律法岂不是如同虚设?知错固然可贵,改错固然可敬,犯错之事却如同雕刻在石块上一般根深蒂固,无论用什么也掩盖不了,皇上问臣妾年氏是否该杀,臣妾妇道人家,不懂朝中大事,只懂得自幼父亲用心教导,大恶之事切莫为之,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杀人偿命乃亘古不变之理。虽历朝历代屡见不鲜法外容情之事,却并非臣妾考虑之内,臣妾认为年氏该杀,乃依法而行,是否可法外容情,请皇上定夺,臣妾不敢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