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端木蓉将竹简上的文字朗朗念了出来:「此物不祥,忝世之功,成不能舍,老夫之过也。」
「别听师父那老头子的疯言鸟语!」乌断听了呸地一声,「师姐,还是快来跟我一起斟酌这药引才是。」端木蓉闻言点点头,便将那第一百片竹简随手放在桌上,跑到乌断身旁去了。
「风朴子老前辈。」荆天明心中却多有所愁,他突然想起风朴子仙逝时,在神都山上,他与毛裘两人一同看见凤凰落泪。荆天明心中一阵难过,拿起那第一百片竹简,又读几遍。「此物不祥……此物不祥。这长生不老药虽是风朴子老前辈所研制,但他自己不吃,宁愿选择有限的生命,这种智慧和定力实非一般人所有。但是……风朴子老前辈明明知道,这长生不老药留在人间定为祸患,却还是忍不住将药方留了下来。怪不得他要说自己忝世之功,成不能舍,实为过也了。」荆天明沉思片刻,一个问题浮了上来,致使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当初风朴子研制这仙药时,风朴子必然也与现在的乌断、端木蓉一样,费劲苦心炼制。但风朴子既死,便证明他自己绝对没吃那长生不老药。既然他自己没吃,又怎能证明长生不老药确实有用?但如若不确定有用,风朴子又岂会大费周章留下这一切?「如此说来,到底是谁吃了当初风朴子炼出来的那颗长生不老药?」
荆天明正自出神,却听乌断一声怪叫,「该死!该死!师父这死老头!怪老鬼!」乌断不停骂道:「这药引!这药引!最后这二味药引该上哪儿去找?千年沉木、银蛇头骨。这两样药引千古难逢,即使真能找到,只怕师妹你我两人也早已烂成了灰。」端木蓉闻言,急忙抓过竹简细看,见最后两味真是千年沉木、银蛇头骨,万念俱灰之下,双膝一软泪出痛肠。见两人抱头痛哭,荆天明和珂月倒松了一口气,心中俱想:「如此以来,她们定肯出谷了。」
「骗子!骗子!」乌断又喊又跳,手脚乱摔乱踢,乒乒乓乓地也不知砸烂了多少瓶瓶罐罐。捣毁半间石室还不足以解恨,乌断索性走到西北角火炉边上,拿起火钳子,锵地一声将熬煮了多年的仙药锅子打碎。端木蓉也不阻止。只见那墨绿色的仙药汁液流了一地,又滴进火中,冒出古怪的黑烟。「咳咳咳!」那黑烟熏得众人拼命咳嗽。「姑姑,我们走吧!」珂月掩着口鼻,却依旧咳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卫庄在门外,见阵阵黑烟从门缝中冒了出来,便打开们来看。望见室内黑烟蒸腾、乌断发疯、仙药翻覆、端木蓉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卫庄急忙走进石室之中,瞥眼间,却见徐让躺在石穴中的尸首。大惊之下,卫庄转头厉声问荆天明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杀得了徐让?」「不。这徐让三天前就死了。」「乌断干嘛打碎仙药?」「这……」
「住……手。」
「住……手。我说住手!」正当乌断手拿火钳,打算去砸烂东北角炉上的那锅仙药时,一个难听至极的声音响起。此时第一锅仙药引发的黑烟已差不多散去。众人面对面,却看不出方才是谁开口说话?
乌断哪里理会别人阻止,自是走到东北角火炉上边上,高高举起火钳,便要打下。「住手!快住手!」那个嘶哑的声音叫道:「千年沉木、银蛇头骨,神都九宫掌门人信物!左耳方珠是千年沉木,右耳圆珠乃是银蛇头骨!药引……药引……」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清楚了。这嘶哑非人的声音确确实实是从壁上石穴传来的。众人齐都回头,望向徐让干缩的尸首。只见那尸首的脸上慢慢充满了血色,胸口也开始起伏。「好痛苦……我死了吗?」徐让撑开双臂,蹬蹬双足,从横躺了三天的石穴中跳了下来。荆天明揉揉眼睛,他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徐让,比上次在蓬莱殿看到的徐让,好像又缩水了一截。
「奇迹!」乌断叫喊道:「不不!不是奇迹!有效,仙药真的有效!你死后,我给你灌了三碗。哈哈哈哈!」她抛下手中火钳,双臂保住仅剩一锅仙药,喊道:「仙药……我心爱的长生不老药……」
在场众人全都吓傻了。谁也没看过有人能死而复生。「这真是仙药的效用吗?」「这仙药不是尚未完成吗?」「生死人而肉白骨?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药?」「若这真是仙药药效,岂能让端木蓉她们将这药完成!」众人虽都没开口,心中却思绪纷乱。
「追了这么久的东西,原来一直就在眼前。」端木蓉此言说来满心苍凉。她朝珂月一摊手,命令道:「拿来。」珂月将两颗珠子放在左手心紧紧握着,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听得一人吼道:「万万不能给!」
珂月一回头,发话的人却是刘毕。「珂月,快走!」刘毕说话同时,嗤地一声长剑出鞘,大步上前,挡在了珂月身前。刘毕面对徐让,持剑的手也忍不住颤抖。珂月却万万没有想到,一路上对自己怀疑至此的刘毕,居然会首先发难站出来保护自己,一时间眼眶中充满了泪水。
珂月紧紧握住神都九宫掌门耳环,心中琢磨道:「原本只道姑姑们是被鬼谷硬关在这里,却没想到她们是自己心甘情愿留下。看来今日要她们跟我走是不可能了,但我若能将这对耳环带走。毁去,仙药再难炼成,也等于救了两位姑姑的性命。」珂月心意已定,转头看向荆天明,两人之间不须言语,只消一个眼神,荆天明已然会意。
荆天明首先发难,两手两脚全用上了,将长桌上的瓶瓶罐罐胡乱又抓又踢,全都掷向乌断怀中所抱的最后那郭仙药。不出所料,徐让果然去救。砰地一声,荆天明踢开木门,左手在辛雁雁背后一送,口中叫道:「大伙儿快走!」
珂月领头,辛雁雁在后,刘毕、花升将跟着奔出,宋歇山。荆天明殿后。六人冲出炼丹房,一路狂奔。出乎意料之外,后头先追出来的却是端木蓉与乌断。紧接着是尾随端木蓉的卫庄。武功高深不可测的徐让却在炼丹房中喘息不已。原来徐让死而复生,全身经脉运转极为缓慢,方才为救仙药,他逞强出手接下荆天明掷出的十来种瓶瓶罐罐,此时心中狂跳,只得坐下去调匀气息再说。
珂月右手抓住辛雁雁,带着她一路往前狂奔。先前为了辨别到炼丹房的路可说是绞尽脑汁,此时若是原路返回,必会遇上功力已然恢复的鬼谷三魈,是以珂月索性在迷宫也似的地道中乱跑乱闯,只求速速远离徐让。
「他们在这里!」地道几个鬼谷弟子,见到六人身影,大声叫了出来。「果然去功散时效已过。」珂月向那人发话处望去,但见春老率领数名鬼谷弟子正在搜捕他们。珂月急忙舍弃原路,胡乱向左边一条最靠近的岔路奔去。「别让他们逃了!」「在这里!」无论走到哪里,四处都响起追兵围剿的声音。珂月心中焦急,只尽量挑选哪些从来没走过的路,盼能甩开追兵。
众人在珂月没头没脑地带领下,钻过数也数不清的木门,一直领头疾奔的珂月却突然停了下来。谁也没想到在这时候她会停下来,花升将只差没将挡在身前的辛雁雁撞飞出去;花升将正想抱怨,话都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原来六人慌不择路,好死不死又回到原先那占满秦兵的地下广场了。
那负责宿卫的守卫首领,见珂月手拉着白芊红,后头跟着春老、束百雨、赵楠阳与左碧星匆匆来到,正想上前查问时,珂月等人身后的木门又再度被打开,冲出来的却是正牌的春老等人。数百名秦兵见到广场上突然有两组鬼谷三魈,俱都惊疑不定,却是谁也分辨不出哪一组人吗才是真正的鬼谷三魈。那秦兵的守卫首领一生经历数十场大小战役,当即下令兵士们执戟列队,盔甲武士将广场每一个出口层层堵住了。荆天明左右环顾,心中只连胜叫苦,看来想带着众人安然离开此地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世上谁敢冒充春老鱼冉?」鬼谷三魈之首的春老,见到花升将顶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皮,早就气得七窍生烟。他毕生武功深湛,心计又深,向来只有他暗算人的份,哪容人家暗算他?这次却一招便给人捆得动弹不得、丢在树丛之内,这奇耻大辱如何忍得?若不杀却眼前此人,失职之过先且不说,一张老脸简直没处放了。
向来笑眯眯的春老,这时再也没有丝毫和善,两眼狠瞪着假冒成左碧星的荆天明,双掌互错,纵步间对荆天明发掌而出,掌至中途陡然侧翻,江空石掌划出两道破风唳响,转劈花升将。白芊红与那春老同一心思,单凭「谁敢冒充夏姬白芊红」这一条,便足以教她欲置对方与死地,自然揉身而上,与辛雁雁缠斗了起来。这一下可苦了惯用暗器的束百雨,倒不知该将暗器打向哪一个春老?哪一个白芊红?左顾右虑之余,刘毕挥剑而上,束百雨无奈之下,只得抽剑挡挌,就这么缓得一缓,良机已失,再也无暇发射暗器。
一时间,满屋子几百名秦兵便看春老打春老、白芊红打白芊红、束百雨斗束百雨,炉火光中人影幢幢,竟像是分身幻术似地奇诡滑稽。鬼谷众人或许难以分辨真假,但荆天明、珂月与宋歇山三人,单凭武功便知哪一个是真正的鬼谷三魈,哪一个又才是自己人。
荆天明情知花升将武功与春老相差太多,定然不是对手。当即跳入战局之中,纵步掠至二人身旁,发掌喝道:「花大哥,快去帮雁儿!」春老忽觉背后一股掌风压将而来,竟有排山倒海之势,倏然心惊:「此人究竟是谁?内力竟不下于我!」荆天明虽只一掌,便已迫得春老不得不回身挡挌,凝神接掌,他只得抛下假扮自己的花升将,转而专心应付荆天明。
花升将得空立即脱身跳开,可面对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芊红,他没那本事可以单凭武功辨识两人真假,只急得直跺脚,口中大喊「辛姑娘!辛姑娘!哪一个才是你呀?」
辛雁雁正节节败退,连忙喊道:「花大哥!快来帮我!」白芊红却立刻也跟着叫道:「花大哥别上当!她才是真的白芊红!」挥刀咻咻咻连三下削断了辛雁雁一缕黑丝。辛雁雁大叫:「白芊红的武功可比我高多了!这还看不出来吗?」白芊红也叫道:「别被她给骗了!白芊红打不过我!花大哥!你快去帮其他人!」辛雁雁眼见白芊红刀刀都往自己面门而来,拆穿了易容术倒是其次,她就怕一个不小心被留下了刮痕,心中大急,便伸手往脸上一掀,拆下了一层假面皮来。
刘毕在不远处正好瞥见,连忙大叫:「千万不要!」情急中也没想到这时乱成一团,谁也不知道他这是在对谁喊。眼看辛雁雁登时露出本来面目,刘毕不禁暗暗叫苦,只盼其他人千万不要再自毁易容之貌,他心想:「如今虽已事发,但鬼谷徒众成千上万,若有这张面皮顶着,多少也易于对付。」当下更加打迭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刘毕这十年间在武功上猛下功夫,本身剑术造诣虽有限,但毕竟练得勤快,仗着儒家八佾剑术的威力,此时与惯用暗器的束百雨以长剑对峙,数十招打将下来竟是不分高下。
这场真假大战打得正混乱时,端木蓉与乌断也已赶到广场。她二人心神早被长生不老仙药迷惑,两人原不知闯进炼丹房中的是荆天明等人,此时乍见鬼谷三魈变成了两对居然也不怎么吃惊。
端木蓉挤过重重人群,来到珂月面前,只是神兽叫道:「阿月,快把掌门耳环给我!」面对这样的端木蓉,珂月只是紧紧捏着手中一对珠子,心中无限气苦。望向站在端木蓉背后的卫庄,他脸上也满是无奈。
那边花升将眼见其中一个白芊红变回了辛雁雁,心中暗自一惊,只想道:「辛姑娘既然卸去了易容装扮,今日定难善了。我堂堂男儿汉,莫不成还能抛下辛姑娘,顶着春老的面皮自个儿逃吗?」想到此,索性也将脸上面皮一扯,撕个稀烂,大吼道:「辛姑娘别怕!我来帮你了!」花升将加入战局相帮,白芊红以一敌二登时略感不支,只得拔出左手的闭血鸳鸯刀应战。白芊红手里双刀挥扫,心中只盼卫庄来援。撇眼间,突见卫庄穿过木门来到,当即面露喜色叫道:「庄哥,快来帮我!」却不知为何自己明明已听见呼唤,却依旧站在端木蓉身旁动也不动。
「是了!庄哥定是奉了谷主之命,一切以炼丹为要,所以才留在那儿保护神医端木蓉。」白芊红心中虽觉此话有理,不知怎地眼角处竟有泪光泛起。这么多年来,卫庄对自己总是客客气气,一丁点儿颜色也无,她早怀疑卫庄其实另有心上人。但也从未见得卫庄暗自与哪个女子会晤,再加上她白芊红艳冠群芳之姿,又有哪个女子比得上?是以她万万没料到,卫庄心中所爱的,便那个躲在木门后头、斗室之间,瞧也不瞧、睬也不睬天下男子的怪异女人——端木蓉。
这时卫庄守在端木蓉旁,毫不松懈地望着战局,白芊红处境有危,又怎能逃得过他的双眼?白芊红的叫唤,他更是听得一清二楚。一股深深的愧疚正切割着卫庄的身体;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远远望着白芊红,双脚不肯轻易移动。卫庄早已打定注意,除了端木蓉的安危之外,其余的都不理会。
「事已至此,我还带着面具做什么?」荆天明、宋歇山,还有刘毕三人都是一般心思,「若受围攻而死,也要教人知道我荆天明(宋歇山、刘毕)不屈不挠,战到最后一刻才是。」三人随即撕去脸上易容装扮,在数百秦兵的注视之下,各自以本来面目与鬼谷三魈相斗。宋歇山既然不打算继续假扮赵楠阳,当即拉开催云手驾驶上前协助刘毕,欲先解决掉束百雨。
端木蓉对广场上的一切不闻不问,第十一次地对珂月说道:「拿来。」乌断也插口道:「快交出来。反正你本来也不想当什么掌门人。」珂月被她二人逼得几乎想哭。环顾四周,荆天明、刘毕等人,甚至是那个辛雁雁都在努力跟鬼谷之人搏斗。珂月咬紧牙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体内的真气流转起来。「我不给。」珂月吐出这三个字,突然毫不犹豫地往最近的一道出口奔去。珂月一袭黄衫在人群当中左右穿梭,当真快若飞鸿,眼见她就要奔出门外,却倏地有一团黑影朝她飞窜而下。
若说珂月的轻功犹若飞鸿,那道黑影则犹似鬼魅。速度之快是场上众人生平之所未见,珂月每拉开一扇木门,那道木门便立即被追上来的那道黑影碰地一声又复关上。珂月脚下不停,几乎已将偌大的广场飞奔绕过一圈,她俞奔愈惊,想起过去姜婆婆曾对自己说过徐让的武功,珂月惊骇之中已知绝难从徐让手中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