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逍电话进来。秦北望闲散搭了一眼,微微凝目。他正在做按摩。圈里人推荐的好手艺老师傅,最近打牌打得脖子酸疼,正好按一按放松放松。刚中午应酬,喝了点酒,脖颈周围稍微泛红。他本来没想接电话,偏偏手里一滑,好巧不巧触碰了接听键。谢逍声音一贯清冷:“为什么我老婆的动向你这么清楚。”秦北望一噎。酒劲上头,他好胜心起,半眯着眼,纠正谢逍的措辞:“什么叫你老婆,明明是我发小!”我们俩一块玩尿泥的时候,认识您是谁呀。谢逍警觉:“秦北望你有什么企图。”什么企图。你说我有什么企图。秦北望怔愣片刻,惊觉说错了话。他舌头有点大,拼命掩饰找补,试图用胡说八道转移谢逍注意力。“什么什么企图,哥你没事儿吧,我实话实说还有企图了我!”“你没有别的发小吗?”谢逍问。言外之意是你这么刻意关注我老婆一定有问题。秦北望心虚,并不想过多纠缠,随口胡扯道:“不是我,是肖海——”谢逍:“?”他还没转过弯来,只觉这货是不是喝大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然而,男人的占有欲作祟。谢逍鬼使神差耐着性子,顺着他的话头问:“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忽然想知道,两个陌生人,在这货嘴里能翻出什么花样来。闻言,秦北望却稍稍松了口气。他对林眠的情谊不能说,此时此刻必须得找个借口挡枪。对不住,肖海,只能是你。谁让你自己暴露了。秦北望卖关子,迂回着吐槽:“哥,你是一秒短视频不刷,一点朋友圈不关注呀!”“说正事。”秦北望划重点:“你看看肖海的朋友——”圈字还没说完。“挂了。”通话中断。……谢逍翻找出肖海的头像,不带犹豫地点进他朋友圈。果然,有一条刚刚发布的照片。画面一看就是在飞机上,一个逆光的隐晦的侧脸,遮住他嘴角的疤。有共同的十几个好友点赞,下方还有几条没营养的评论。肖海回复了其中一条:【上海出差。】谢逍恨不得把屏幕盯个窟窿。既没看出哪里有特别之处,也没看出什么有效线索。他顺手转发给秦北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没完了还。秦北望耷拉着眼角。手把手教情敌可还行,这感觉也太他妈不爽了。他圈出左下角,照片里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衣角,着重强调:【我发小特别喜欢这外套。】谢逍放大:【异常牵强。】真草率。同款式多了,仅凭区区衣角能判断出来这是林眠,他质疑秦北望的眼力。话虽如此,谢逍心里还是起了盘算。—回到玫瑰园,谢逍打发小高先回了。得知林眠今天不声不响去了上海,他心中五味杂陈。不想吃饭,不想说话,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坐电梯上楼。手搭上门禁,谢逍猛然想到,早上答辩封存手机的前一秒,门禁系统提示。她应该就是那时走的。……谢逍走进主卧。一切安静整洁,迎面的矮柜上空空荡荡,不见赵红老师的相框。她带走了。像所有霸总小说的虐心情节那样,床头柜上,摆着一只精巧的戒指。侧面昭示着女主人的不告而别。谢逍眼风扫过。不用看,肯定是林眠失而复得的那只,不值钱,偏偏她一直挂在心上。房间没开灯。月光洒下,他这才留意到,戒指下面还压着一张拍立得。谢逍捏起来端详照片,记忆潮水般涌来。领证那天,民政局门口。林眠婉拒快拍推销,碰巧,留下了这张抓拍。画面中,他刚好微笑回望,树荫刚好挡住林眠的额头,光影的氤氲像极了天然的头纱。这是他俩唯一的合照。谢逍喉结滑动,百感交集。拍立得还在,照片上的人却不在身边。原本晴空万里,突然暴雨连连。—谢逍心情沉重。洗过澡半裸着上身,去衣帽间找家居服换上。属于林眠的那半空着。她原本的基础款都不在了,买给她的香奈儿成衣们,孤单而落寞。谢逍挑了件墨绿色的真丝衬衫,随意系个中间的纽扣,开始按照颜色整理衣架。角落里,无意间扫到了赵红老师的相框。已经用厚丝巾打包好了,没拿走。谢逍顾不上吹头发,发梢上还滴着水,全然没留心领口洇湿了一小块。母亲的相片对林眠意义重大,她把自己忘了,也绝不可能忘记相框。除非,是她故意没带。谢逍眼底闪过一抹喜色。欲擒故纵。他老婆的老把戏了。自己最近忙着正高面审答辩,不管是生活上还是物质上,确实不够关心她。林眠不声不响去躲去上海,应该是有情绪了,她一向拧巴,当然不会主动开口。一定是这样。谢逍一顿脑补,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找到原因就好对症下药了。—林眠不在家。谢逍从客卧搬到主卧睡。蚕丝被柔软,高姆米真丝顺滑,枕头上,被单上,周身似有若无全是林眠身上的淡淡香味。平复半晌,还是睡不着。谢逍起身去浴室冲澡,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念头。浴室镜倒映出他的身型。完美的倒三角身材,精壮的麒麟臂,性感的人鱼线,还有八块腹肌,块块分明。谢逍再次自恋地凹了个造型。下一秒。他烦躁地胡乱抓了抓头发,长叹一口气。—老婆不在的第一个晚上。想她。谢逍翻出监控软件,整个人歪在沙发上,试图通过视频得到些许慰藉。说起来,玫瑰园的摄像头是裴遥装的,美其名曰以防万一。居然真有用得上的一天。不由由衷佩服大哥的未卜先知。视频文件按日期排列,点开就能直接播放,还带语音。谢逍端了杯冰水,饶有兴致地边喝边看。几分钟后,他觉得手机屏幕太小,干脆投屏到投影仪上。画面中,已经看到周三那晚,张若愚来玫瑰园,上海雷暴的前一晚。“我奶奶办公桌底下,有一张咱妈的照片。”“堂哥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奶奶以前,是省妇幼的妇产科主任。”“我前几天去大伯家看奶奶,听说奶奶拿着你俩的结婚证看了好久,一个劲儿地说‘像’,我没在跟前儿,不知道什么意思。”“好像那天你老公也回去了,还特意和奶奶聊了一会,我没在跟前儿,不知道聊的什么。”“怎么,你老公,他没告诉你?”……张若愚的声音清晰传入耳朵。视频里,林眠摆弄着手机,之后在沙发枯坐良久,再然后,侧趴在胳膊上睡着了。谢逍对这段印象深刻。因为那天晚上,他给林眠发了好几条消息,无一例外没有回复。他当时喜滋滋的,林眠口是心非。她明明还担心酒桌上有其他女生,又不好意思直说。难得老婆查岗,第二天的酒局他主动汇报,她却没有反应。谢逍当时就纳闷她怎么睡在沙发上,但也没多想。今天算是全明白了。奶奶和赵红老师的前尘往事,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谢逍眸光沉了下去,眉宇间染上一丝自嘲的苦涩。还以为自己手握底牌,等对方先出牌。结果,林眠直接梭哈。回想她之前数次话里有话,那是在试探,更像是在给他机会。也就是说,她想听他亲口说。攻略上说的没错,女人总是渴望被理解,又害怕被看透。谢逍醍醐灌顶。真诚和坚定一样必不可少,他太犹豫了!谢逍摸上嘴唇,扬手猛扇两下,喟叹:简直是白长了一张嘴!要你有何用!—国庆节如期而至。小高开车来接谢逍回高山流水别墅。受多年特殊工作影响,裴家上上下下对各种节日没什么仪式感。早年间,裴伯渔医院要值班,谢挽秋满世界演出,越是大家休息的日子,裴家的长辈越忙。也就是谢挽秋退休这几年,各大节日才总算真正得到重视。……勤姨在厨房忙碌。一楼客厅,谢挽秋刚放下电话,一扭头看见谢逍进门,嗔他:“老二真是的!回来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谢逍脱掉西装,下意识要递给勤姨,等了两秒见人忙着,顺势搭在手臂上,抬脚往客厅走。谢挽秋朝他身后张望,露出渴望而期待眼神。“找什么?”谢逍一头雾水,也同步看向身后。谢挽秋闪过一丝失落,掀起眼皮瞟他一眼,拍拍沙发,示意他坐近点,关心道:“你和小林吵架了?”谢逍抓过一个橘子:“没有。”刚剥开个小口,清甜弥漫。倏地手下一顿,想起没洗手,强迫症不能忍,立即起身转去厨房的岛台。老二这时去洗手,无异于刻意回避话题。等人回来,谢挽秋直截了当:“那我儿媳妇呢,怎么就你。”“谢老师,谢挽秋女士,您是不是过分双标。”谢逍哭笑不得。谢挽秋横他一眼,“那你说,小林为什么没来!”现在不管他什么反应,她都觉得老二是在掩饰。“问二叔呀,让他好好问问趣可凭什么让你儿媳妇出差加班。”昨晚脑补一通后,谢逍断定一件事——林眠去上海不会太久,更不会一去不回。所以,他用词是“出差”。“快别提趣可,你二叔最近听不了一点,尤其是延亭。”谢挽秋剥好橘子递给他。谢逍抽出一张湿巾,先拿给母亲,然后转手接过橘子,候着她说话。谢挽秋叹气,“你二叔想让若愚改姓,延亭不让,俩人就僵持住了。”“为什么?”谢逍不爱八卦,他纯属陪母亲聊天,多少还得有点反应。“你问我?”谢挽秋看他一眼,“说正事,小林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我就说是吵架吧,老二你还嘴硬!”“确实没吵架,就是她不辞而别。”谢挽秋一愣。信息量有点大。感情最怕的不是告别,而是不告而别。谢挽秋紧张不已:“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你欺负她啦?老二你怎么回事!我不管,你得把我儿媳妇找回来。”谢逍快emo了,欺负从何说起,爱她都嫌不够多。……“老二回来了。”裴遥从二楼下来,手握遥控器,远远摁下按钮,打开客厅电视。屏幕上随即出现一个画面。他快进到合适的时间轴,再次按下确认键。播放。寒窑外薛平贵唱: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三姐不信菱花照,容颜不似当年彩楼前。京剧《红鬃烈马·武家坡》选段,堪称经典瞬间。谢挽秋若有所思。谢逍眼眸深邃,定定注视屏幕,心中某处被触动了一下。“我知道了。”爱应该让人变得温柔和勇敢,而不是让人感到委屈和妥协。—上海环宇中心。在大厦保安震惊的眼神中,林眠淡定刷卡。她拿的是趣可的工牌。杂志真难,放假还来加班,保安无比同情地斜觑她一眼。林眠镇定自若走进侯梯厅,摁下24层按钮。和生活版同样的楼层。董事长的生意玄学。输入密码。林眠没好意思往里走,坐在前台接待区。刚好十点整。张延亭时间观念特别强,不可能迟到。“林眠!”玻璃门外,传来熟悉的嬉笑声,LOGO腰线恰好遮住她视线,看不清来人。“意不意外,开不开心?!”声音走近。“我靠!”林眠差点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