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一行人入住沿途的一间驿舍,夫妇同床,相互却未开口说过半句话,各自睡觉。
菩珠怕自己睡着了不小心碰到他,熬着,等他看着终于似是睡着了,暗暗地往自己一侧的被下加塞枕头,以相互隔挡。正塞着,忽见他睁眼冷冷看过来,手一顿,随即也冷笑:“看什么?岂不知这是为了你好。似我这等给人提鞋都不配的人,万一床上误触殿下,岂非玷污了殿下的高贵?”
李玄度恍若未闻,闭上眼眸。
菩珠也不用遮掩了,一把塞完隔开两个人的枕,自己也就背过身去,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早爬起来赶路。如此在路上行了五六日,这日越过黄
河,进入了太原郡。
阙国位于中原之北,东狄之南,夹在两国的缓冲地带上。具体之路径,过太原郡,出雁门,再往北数百里。如此一段不短的路程,即便紧赶,至少也需半个月的时间。
又行了五六天,这一日,雁门关终于遥遥在即,等出关,再行个三两日,到达一两山相夹之处,绕过去,有一片平原,那里河流丰沛,土壤肥沃,便就是阙国的国土所在之地。
明日出了雁门,就快抵达目的地,随行的叶霄等人皆面露轻松之色。当晚,和平常一样落脚驿舍。
时令将要入冬,越往北,天气越是见寒。
这几天入住驿舍之后,驿丞为讨好秦王夫妇,无不将内室用炭火烧得热烘烘的。
此间驿舍亦是如此,人在室内,穿衣若是厚重些,没片刻必定出汗。
菩珠还没睡觉,见他从外头进来,和前几夜一样,沐浴更衣完毕,叫骆保在外间给他另外铺个卧铺,他单独过夜。
菩珠心中忍不住再次发笑。
越近阙国,李玄度怕是越觉他那位表妹的好。这一路上,不但没再动她半根手指头,这几夜,还宁可单独去睡外间那临时支床的冷屋,也不愿和自己同床了。
他这是做什么,在为他的表妹守身吗?
她见那个骆保立在一旁看自己,神色似有犹疑,忍不住冷笑:“你瞧我做什么?殿下的吩咐,你没听到?还不赶紧去替他铺个床去?”
“铺厚些,被子不够的话,箱子里还有,我让人给你拿。当心别冻坏他,万一冻着了,到了阙国,遇到了人,若问起来,我不好交待。”
她又添了一句。
骆保这些天出现在他二人面前之时,小心谨慎,连大气也不敢多透一口。知王妃对秦王单独另睡外间一事很是不快,这话夹枪带棒,显然有所误会,偏偏秦王高傲,不容自己向王妃透露他早年因囚禁而落了隐疾的事。
他偷偷看了眼秦王,见他神色漠然,似没听到王妃的讽刺之言,无可奈何,低头出去在外间铺盖。
整整一夜,独自躺在里间的菩珠就没怎么睡觉,辗转反侧。
李玄度贬她,说她连替李檀芳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他若以为,她会因他的这句话而一直伤心自弃下去,那就错了。
那位李檀芳,究竟是何等人物,随着阙国愈近,她感到越来越好奇,想亲眼见识的欲望,也变得愈发浓烈。
至于李玄度,现在他爱怎样就怎样好了。该说的话,那天吵架之时,她都已说尽。
她逼他早做计划,固然是有为自己考虑的成分,但对他而言,难道是在害他?至少,他若肯听,早早未雨绸缪,便不至于最后关头像前世那样仓促应对,令他和阙国都遭受磨难。罢了,反正现在她是没心情再去管他了。爱怎样就怎样。大不了她就坐等明年那个关键节点逼近,待局面突变,姜氏这座天塌落,到时候,他若还是不拿自己的劝告当一回事,老老实实坐等皇帝开刀,她就真的佩服他了。
菩珠这夜想东想西,想得脑壳发疼,第二天顶着一张两个淡淡黑眼圈的睡眠不足的脸上了马车,随李玄度继续北上,顺利出了雁门关。
出关后,道旁景物渐渐萧瑟。芦荻残,北雁归,一侧是一望无际的漫漫丘陵,一条河流穿川而过,另侧是座贫瘠的陡峭山峰,道路崎岖。
关外无驿点,但有商旅自发形成的过夜之处。
李玄度还是少年之时,曾数次往来于这条道上,知走完这段山道,过去便是平原,有一避风之处,是长年往来在李朝、阙国和东狄边境之间的商旅的扎帐宿营之地,命众人小心,加快速度,尽快在天黑前过山,早些落脚休息。
叶霄喝令同行的护卫打起精神,自己在前开道,行至一段狭窄的拐角处前,听见山后传来一阵放歌之声,唱的是塞外之秋,牛马遍地,伴着豪迈的歌声,从拐角处现身了一队商旅,十几人,驱着装了各种皮货的车,慢慢行来。
山道狭窄,双方当头而遇,各自停了下来。
那队商旅之中,有汉人,有狄人,也有生的混血模样的人,见对面行来李朝的一队官军,十分惶恐,忙避让到一边。领头的是个老汉,对叶霄说,自己这一行人是长年往来于三国边境之间的生意人,这趟刚从东狄人那里收来几车皮毛,赶着贩往雁门关内出手,没想到挡了官军的道,连声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