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衣伏在迦尔纳身上。
尽管迦尔纳早已再三证明,带上芽衣,对他而言根本称不上负重。但芽衣趴在枪兵身上时,仍然本能般地小心再小心——迦尔纳太瘦了,尤其是这样零距离的接触时,越发让人意识到,那是一种能让女孩子羡慕嫉妒恨的纤细。
“咦?”
眼角的余光瞥见,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然而迦尔纳在空中移动的速度太快了。他就像一颗流星,顷刻间就掠过了大半个城市。芽衣趴在他肩膀上往下俯视,整座城市都已经彻底被晶莹的冰雪封住了,仿佛冰雕出来的可爱玩具,晶莹剔透,美丽而死寂。
芽衣终于再度看到,她之前看到的是什么了。
狗?还是狼?
应该还是狗吧。
然而那些奔驰的犬类,很明显已经不是正常的犬类了。它们在地面奔跑的脚步留下一串串的黑烟。偶尔聚在一起刨雪,然后从雪堆里拉扯出已经完全冰雕的人类。
芽衣刚好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就这样从堆积的雪里扒出来——她呀了一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御主,不要往下看。”迦尔纳提醒她。
“但是……”
“……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即便迦尔纳的声线,听起来和以往没有太大不同。然而芽衣的心情也不免随之低沉——她自认为感情已经非常淡薄,三观也远远谈不上端正。可是,既然就连芽衣都感觉到消沉,那么,迦尔纳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他会悲伤吗?
他会痛苦吗?
迦尔纳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将这一切都压抑下来,甚至半分也没有变成压力,施加给芽衣的呢?甚至,这个时候,迦尔纳还在顾忌芽衣的感受。
即便,这个问题有些不合时宜的——
——甚至有些动摇军心。
然而芽衣仍然是问出口了:“迦尔纳,你是怎么看待这次意外情况的呢?”
迦尔纳一时没有回答,他的视线仍然凝视着天之边际。芽衣看见他略显凌乱的白发被风吹得不断摇晃,风吹过来,吹过来,风声凌冽。这个时候,迦尔纳终于开口了:“我……其实很喜欢这个城市……不,更准确的说,虽然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绩,但仍然很高兴能够成为英灵座上的一位。”
芽衣沉默地听着。
“虽然是已经死去的,已经消逝的,甚至可以说是人类历史的残渣……”迦尔纳的声音几乎被风声遮盖过去,“……但仍然很高兴,能够见证到几千年后的未来,人和人之间没有阶级的差别,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地选择想做的事情,想奋斗的目标,想追求的幸福。”
芽衣想起《摩诃婆罗多》曾经描写过,迦尔纳在初次和宿敌阿周那对战时,被观战的仙人质问身份。当时,史诗是这样描述迦尔纳的:
迦尔纳羞愧地俯下脸,就像是被雨水淋湿的低垂莲花。
然而,实际上,迦尔纳从未掩盖过自己是车夫之子的事实,他为自己的养父骄傲,为自己的养母自豪。但他仍然是弯下头,不得不弯下头——曾经几乎压倒他的,是印度沉重的种姓制度。
可是……
只是看到未来,不必再重复他的悲剧。
迦尔纳也会感觉到幸福吗?
“所以,犯下这样作孽的存在,无论她是神灵,还是别的什么存在,都必须得到惩罚。”迦尔纳非常平静地说,“她既然将整整一座城市都拖入死亡,无论她有任何理由苦衷,都应当得到惩罚。”
芽衣想,没错,迦尔纳说的很对。
……
……
很快,芽衣和迦尔纳就到达了目的地——
柳洞寺。
深色的屋檐,狭长的台阶,和冰雪覆盖的城市相比,这座几乎没有落雪覆盖的寺庙就非常显眼了。半空中仍然飘荡着粉末般的细雪,但那些雪花还未来得及落到地面上,就消失得无隐无踪了。
迦尔纳落到柳洞寺大门的前坪上。
芽衣也跟着从迦尔纳的怀里跳下来,她下意识地望向柳洞寺的门口,寺庙仿佛笼罩在一片阴云中,隐隐约约还有黑色的漩涡在寺庙里旋转。但仔细看去,这一切仿佛只是芽衣的错觉。
迦尔纳率先往前走去。
芽衣急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