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她来说的确不算大开销,如今胡悦的奢侈已上升到一线大牌级别,其余一两千的消费,花了就花了,不会特意记在心上,也不会忌讳着后续麻烦,刻意藏着什么,她承认自己终究是有点虚荣心的,在其余亲戚面前,还是藏一藏,但她有点想要父亲知道自己过得多好。
胡爸爸双腿并拢在一起,老老实实地坐下来,看胡悦忙里忙外地烧水,屁股抬了一下,又坐好,下意识地拿出一支烟,火机没掏,又收回去了,胡悦都看在眼里,她有些诧异: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货车司机走南闯北,也不是老实巴交的性格,何至于局促如此?
估计是想要钱了,她想,倒也不吃惊,只是一早上体力活,挺累的,想好好睡一觉,烧上水一边擦手一边坐下,主动问,“这几年你家里还好吧?”
“还行,就那样。”父亲说,他嘴唇蠕动了一下,眼神直看着她的外套,床尾随便撂着的包,“钱也够花,人也好,都好。”
年纪上去,他现在已经不跑车了,但听说还在车队里有些小小的股份,自己在驾校上班,收入倒是也还不错,不要现金,那可能是为孩子上学的事来问她,胡悦先做出和气的样子,想着总要他开口了才好判断帮不帮,怎么帮。“那就好,那就好。”
他们又尴尬地沉默了一阵,虽然坐在一起,但却疏远得像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不论穿着打扮,还是谈吐气质,都很难让人联系在一起。父亲的眼神仔细地在她脸上巡梭,又看向这对他来说气派整洁、透着昂贵的房间,看得胡悦有些不舒服,“你妈的事……要不,你仔细讲讲?你和他们说得,太笼统了。”
居然是这个事?
胡悦难掩讶异,忍不住说了一句,“问这个?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呢……”
这句话太刺人,胡师傅脸上一暗,胡悦说出口也知道自己过分了,又不好意思道歉,她咳嗽了一下,倒是比之前更热情,“事情其实就和报道上说得一样的,大差不差——”
“不应当,报道里都没有你。”胡师傅摇头说,不管和女儿多陌生,这一点他好像倒是很笃定,“你肯定在这里面有事情,我知道你,你肯定找事情。你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说到小时候,他来了兴致,摆弄着手比划讲给胡悦听,“你就这么大,抱在你妈手里,伸手要我抱,你妈逗你,说爸爸难得回来一次,要爸爸不要妈妈是不是,你说不是——你是大孩子了,抱着重了,怕妈妈手酸。”
胡师傅说着笑起来,“三岁不到,这么会讲话!你妈妈开心得不得了!”
笑完了也难免有点黯然,“唉……”
多的话,不必再说了,胡悦也不愿讥刺他,只是低声说,“都过去了。”
“是我没想到好,那个案子的事情,是我没想到好。”他走南闯北,普通话倒还标准,只是遣词造句还有些乡音的味道在里面,胡师傅讲,“我没什么文化,其实,我不是舍不得钱,是我目光短浅——我想你读个别的学校,不要去搞警察,危险得很,又赚不到钱,你一定要读,魔了一样,你不听话我也生气……”
当时实在吵过太多次了,伤人的话也说了许多,胡悦不自觉也带了点乡音,“算了,都过去了,别讲了。”
“不是,总是要解释清楚。”胡师傅和她一样执拗,他坚持地说,“我不是舍不得钱——我有钱的,真的,你给我那些我都没有动,都存在卡里,我想小孩子在外面未必能存得到,你给我我也就帮你收着,以后结婚我再给你一点,你拿去买嫁妆……”
他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往胡悦手里塞,“拿去,拿去,不要你的钱,真不要你的钱。”
原来今天磨磨蹭蹭,是想给她这个,胡悦真的吃了一惊,她本能地闪了一下,“不用了,你收着吧——你给我了,回去阿姨要说你的。”
“她说什么?钱又不是她赚的。”
银行卡到底给出去了,胡师傅松一口气,坐姿放松了点,“卡里我也给你添了点,不多,你拿着好了,你妈妈的赔偿金……我也放在里面了。”
当时因为是加班晚归,这算是工伤,公司还是被闹出了一点赔偿的,不多,也就是一二十万,不过这是胡悦现在的看法,对胡师傅来说,这笔钱不小,胡悦更吃惊了,她要推回去,也看出来胡师傅不会接,想想拿起银行卡,“那我也帮你存着吧,以后乐乐要用钱的时候,我再还给你。”
“行吧。”胡师傅二郎腿翘起来了,烟想点,但还是没敢,喝了口茶,声音比之前洪亮,“我是想,等你在外面混不下去,回来找我的时候,再给你的,但是你……你本事大,我比不了,我真没想到。”
没想到的事太多了,胡师傅一点点说给她听,胡悦读书那几年他还在跑车,和家里联系不多,也没人和他说多读一个整容专业,要多花那么多学费,只隐约知道胡悦经济窘迫,还停留在最开始的认知里,以为自己给的已经足够四年学费,是胡悦自己乱花钱。
当时关系也的确闹得很僵,志愿都是胡悦自己偷着写的,被发现了又是一场家庭革命,胡师傅一心想等胡悦念不下去了,或是复读,或是回来找个工作。“我就想,人要活得踏实点,书读不读不重要,唉,我见识少,真的想得少,想得少。”
他还是农村出来的老一辈想法,做长辈的永远不会直接对孩子道歉,歉意都藏在话里,“我没有想到你这么有本事,混得有声有色,就记得读初中,老师说你成绩一般,不会读书,女孩子,不要太折腾,大学都可以不要读……我就一直以为你也就是混混,没想到,那件事反而让你走出去了,鲤鱼跃龙门,和我们的世界真的不一样了。”
等他知道胡悦还有向亲戚借钱的时候,也就拉不下这张脸,而且当时手里也确实没有钱,都拿去买车了。“我就和他们说,不要讲我说的,借算是你们借,将来她还不了我来还。”
银行卡给了,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最重要女儿一直不出声地在听,胡师傅越讲越舒泰,他不无得意,点根烟叼着含糊地讲,“不然,你以为你那些姑姑叔叔肯借?真那么大方?你一个小孩子,出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读书!”
胡悦真没想到这一层,又是一愣,“……那亏了啊,我借一还二,给了一倍的利息啊。”
“也应该的,那么多年了。”刚才站在小家庭角度,现在又有点长兄的味道了,胡师傅挥挥手,“你现在赚大钱了,该报答。”
又提醒她,“帮你最多的是二姑,以后她家有事情,该借还是要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