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目光像是从同一根树藤上扯出的三条树枝,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
中年男人看出端倪,问:“你们认识。”
最先摇头的是百卉。她快速移开目光,用明显带着情绪的声音说道:“不认识。”
卓然和乔若琳也都没说什么。
中年男人看了看百卉,又转头看了看卓然和乔若琳,微笑着说:“卓医生,咱们坐下说吧。”
他说完对着百卉恫吓一声:“去泡茶。”
百卉“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往门外走。
路过卓然身边时,她稍稍停下来,白了卓然一眼,见卓然抬头看她,她连忙把视线移开,继续朝大门走去。
中年男人很客气地笑笑后,开口道:“卓医生,能见到你真是太荣幸了。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想去新城那边拜访你,但这边实在太忙,迟迟走不开,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您客气了。”卓然笑了笑。他明知这个中年男人想见自己是为了女儿的事,仍明知故问道,“您想见我是为了什么事呢?”
中年男人听后超大门瞪了一眼,感觉就是在瞪自己的女儿一般。
“还不是为了那个混蛋?”
“您女儿么?她怎么了?”卓然问。
说话之前,中年男人先用力地叹了口气。卓然注意到男人古铜色的脸上,勾勒出好多深邃的皱纹。中年男人随后一脸无奈地描述了一段不堪的过往。
中年男人名叫诸葛成。早年做过生意,曾风声水起,后来失败了。走投无路之际,做了一般人不愿意碰的工作,来殡仪馆工作。
殡仪馆的工种很多,比较重口的主要分接运工,也叫收敛师,负责接运遗体。还有化妆师,负责给遗体整容。另外还有火化工,负责做火化工作。
相比接运工,后两种工作更加重口,但化妆师收入高,算是抢手的工作。相比之下,火化工是收入最低,也最难受的工作。
诸葛成说自己当时没得选,只能做火化工。
正常情况下,每个火化工每天工作时长长达八个小时。火化尸体的时候,需要拿着一根三米多长,十几公斤重的铁铲不断地翻动尸体。
工作累,赚的少,这些其实不是最难受的。诸葛成说,火化工这个职业最难受的地方,是不被人理解。原因很好理解,因为他们整天和死人打交道,活着的人认为看到他们并和他们接触,既晦气又不吉利。
很多人知道诸葛成的工作后,都觉得不吉利,不自觉地就会疏远他,而他也尽量回避别人,从来不主动和人握手。甚至从不碰别人。
故事讲到这,诸葛成突然停顿下来,一脸苦涩地笑了笑,眼睛埋入皱纹堆里。
“说了半天,我好像都在说我自己的事。我女儿的问题,其实和我的工作有很大关系。”
诸葛成跟着又讲,他做火化工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自己的女儿那个时候已经三岁了。由于生意失败,自己的工作又不招人待见,自己如花似玉的妻子便弃自己而去。
说到这,诸葛成还刻意解释道:“我其实不恨她。我找她的时候,是我生意最成功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有钱有地位,非常风光,当然找美女结婚。女人长得漂亮也是一种资本,后来我生意失败了,金钱资本没了,她的漂亮资本还在,弃我而去很正常。”
乔若琳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表示对这种价值观的不屑。
诸葛成见状,笑着对乔若琳说:“你为什么肯做卓医生的女人?还不是因为他年轻有为,有本事,而且长得还帅气,他如果只是个普通人,你会跟他?”
“我都说了,我是雇的员工。”乔若琳嗔道。
诸葛成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说:“婚姻就是天平,只有两边的砝码重量一致,或者接近,婚姻才能保持稳定,还是那句话,她走了我不怪她,但我后来就很难。”
诸葛成说,他的老婆走后,把女儿甩给了他。那个时候,他穷的连个房子都买不起,只能带着年仅三岁多一点的女儿住在火葬场。
说到这,诸葛成突然激动起来:“这是个什么地方?每天接触死人。很多尸体成人见了都会心惊胆寒,何况她一个孩子?我有时候忙起来根本没时间顾她。有时候烧完了尸体,猛地回头才发现她居然看完了烧尸体的整个经过。
“我知道这样对她不好,但我能有什么办法?都说女人带孩子辛苦,绝大多数老爷们都没有概念,我从小把孩子带大,算是彻底理解女人了,很多带孩子的女人太特么难了。我也太特么难了。
“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经常接触尸体会对百卉造成什么样的伤害,甚至没意识到会让她产生问题。直到有一次,我们接收了一具在车祸中被压碎的尸体。
“那个时候的百卉已经上初中了。学校的晚自习她从来不上。实际上,正常的课她都很少上。我根本管不了她。
“接收那具被压碎的尸体的晚上,她刚好从学校回来。接收尸体本来不是我的工作,但那天人手不够,我去搭了把手。我们运尸体的途中,她走过来刚好看到。
“可以这么说,那具被压碎的尸体实在惨不忍睹,就连我们经常做这种工作的成年人看了都心惊胆寒,她看到以后却没有任何反应,还说了句‘被压碎了啊,真惨’。
“她说完就直接离开了,一起运尸体的工友对我说,百卉胆子真大,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我听完了心理却不怎么舒服,这明显不正常。我虽然意识到这一点,但我不像卓医生懂心理学,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和她聊聊,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但从那以后,我开始比之前更加关注她,也逐渐发现了她可怕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