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一头一脸的潮湿露气,在玉髓潭的洞口前,找到了独身一人、盘膝望月的封如故。
他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孤独,藏在阴影之下,头脸和睫毛上都笼了一层薄弱的水汽。由于不加掩饰,他身上自然流露出魔气来,但是经由玉髓潭的灵气净化,倒也不显得多么肮脏了,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面目模糊起来。
沐浴在淡淡灵光下,他脆弱得像是一只一摔即碎的薄胎玉杯。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封如故淡淡地笑了,拍一拍身侧:“来啦?坐。”
燕江南便与他并肩坐下,与他一道融入阴影之中。
兄妹两个,或许该说是姐弟两个,并肩遥望着风陵的夜空,高而远的银河流泻下一地烂银,在他们足尖前的几寸处光华璀璨着。
有感天地偌大,燕江南突然有些眼睛发酸。
她发力揉了揉眼睛,咬牙克服了这点软弱。
她知道,哭帮不了封如故,她不需要封如故再来安慰她。
封如故一语不发,甚至连脑袋也未转上一下,却似是看穿了她全部的软弱,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脑袋摁在了自己肩上:“我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不会安慰你,今后也不会把这件事当做笑料笑话你。你尽可以哭。”
燕江南踢了他小腿一脚。
准确说来,是蹭,不是踢。
她直起身来,轻声道:“小师兄,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她这些年来,一直在清除道门遗毒,为的是整肃道门,抑制过度偏激的反魔之风。
然而,她如今骇然发现,在那些外门人眼中,她待道门之人这般严苛,对待隐瞒自己魔修身份的封如故,岂不是也该手起剑落,定斩不饶?
有多少人在等着看燕江南的笑话,但燕江南心中早有计较:她绝不会伤她的师兄。
况且,她懂医术,这些年,是她眼看着封如故的身体败落。
她知道他的情有可原,也知道他的无奈。
她替封如故不值,却又无法替他挡住那即将到来的满城风雨。
所以,燕江南想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在这里好无聊啊。”封如故道,“帮我找点可消遣的事情做吧。”
他指的“可消遣的事情”,是看信。
风陵虽然封山,但出了此等大事,想必前来问询情况的灵信绝不会断。
信件皆被截停在外围,封如故让燕江南把盛载灵信的信箱钥匙带到玉髓潭里,用钥匙在半空中启开信箱,自行读信,打发时光。
燕江南甚至为他带来了融入灵力的朱砂和墨笔,供他批阅。
封如故一封封看过去。
若是看到有不分青红皂白、激烈谴责痛骂自己的,他会在上头用朱砂批上一个大大的叉,并上书“放屁”二字,旋即把信件随手一丢,再去摸下一封。
痛骂他的有不少,但也有关心他的。
封如故打开一封来自清凉谷的信,上面是盈虚君的字迹:“伯宁,如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
刚看了个开头,封如故便把这封信掖在了怀里,不再往下读。
于现在的他而言,善意比恶意更难消受。
他在信件中挑挑拣拣,想找出有没有更具新意的骂法。
半晌之后,他的手猛然一顿。
在众多灵信里,有一封来信,其上押着寒山寺的佛花莲纹。
封如故将信拆开,上面浮出一线熟悉的字迹:“你好吗?”
封如故将信捧在手里,想,他这个“你”,指的是他义父的,还是自己?
封如故把信箱里的其他灵信雪片似的倒了一地,而他自己躺倒在万千关怀和诘责之上,咬着墨笔,给那人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