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昨夜求岳和露生商议一遍,都觉乱麻就要快刀斩,把厂子交在两个危险分子手里,不如当机立断,从此分家。这些趴在金家头上吸血的废物,早一天滚蛋,早一天轻装上阵!只是两人算来算去,厂里的存纱只够做四千件绷带,就是存棉也不多。
不能光看眼前的订单,还要考虑后续发展。
露生思忖半日:“翠儿和丁大哥码头买菜,说那边有三太爷的仓库,里头净是棉花,这笔棉花不知有多少?姚厂长不是也说三太爷私留精棉吗?”
金总搔着下巴道:“翠儿最近跟丁壮壮走得很近哦?”
露生懵了一下:“好像是这样。”
“他们两个搞朋友吗?买个菜还带保镖?”
露生:“……”朝求岳光头打了一下:“你胡说八道的把我都说晕了!”
金总摸头笑道:“噫,八卦一下更快乐嘛。”
两人合计一遍,到底露生精细:“你拿回来的账,虽然保不定有假,但姚斌和三太爷不睦,他记下的三太爷的东西,数字必定不错。”
他两人偷偷议定,就以这些棉花跟姚斌谈判,他要退股可以,须从三太爷那里讨来棉花,钱到时候再说。
两人分头行事,求岳来厂里骗姚斌开工,露生在家里飞速扫账,只看棉花交割这一块。
两人定了暗号,以从前商行暗花手算为记——这是旧时代保密交易的方式,马行、珠宝行、古玩行,多以暗花交手保密,乃是交易的二人互相在袖子里摸手,便知对方报数是多少。
方才露生趁机拉住求岳的手,比出大一小二,又以拇指顶他手心,是“大千”的意思,求岳便知金孝麟存了一千二百件。
有这些棉花,句容厂的后续生产,就算有了保障。
只是没想到金孝麟会真的不请自来,并且来得这么快。
夜近子时,求岳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谁都没有说话,他和露生做过预算,姚斌两成、金孝麟三成、还有各种三姑六婆的亲戚,如果要拿回句容厂的所有股份,几乎就是近四十万,还要结清赊欠的棉花账款,买入新棉。
从南京带来两万现洋,当时分装在各辆车上,今夜已经是倾囊而出,加上所有账面上盘点又盘点,能开支的不过五十万。
——这可能要赔光所有的钱。
金求岳知道自己现在是冒险,也知道自己鸡血上头了,但他不想等了——现在是过河卒子也当车,开弓没有回头箭,早也要分,晚也要分,壮士断腕,就在今夜,用四十万买一个完全自主的生产,划得来!
楼下接连不断地有人慌慌张张往楼上跑。过去没见过的亲戚,金忠明病倒了影都没有亲戚,这会儿全都雨后春笋地冒出来了。又是老二家的、老五家的、捂着帽子带着钥匙,纷纷上来站着,不说话,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着那堆银洋出神。
露生心中冷笑,没见识也就到这个份上了,那几箱银洋才能有多少?不过七八千而已。求岳叫他全带上,他思量家中不能半个钱也不留,因此变个花式,叫皮箱厚重装起,打开堆在一起,必定争光耀眼。这是戏场里虚张声势、以小做大的法子,果然这些人是连七八千的现洋都没见过,这样容易就被镇住!
金孝麟也带着钥匙赶来了。
求岳一个个扫视过去,只觉看尽了人间穷酸恶相,金忠明就是养着这样一窝耗子精!他冷声问道:“就这么多?”
大家不说话。
金孝麟唯恐他反悔,人群里挤出来:“钥匙给你!我不要现洋,我要你开支票,这现洋万一是假的呢?”
金总真给他逗乐了,郭德纲都没你会哏儿!他从屁股后头掏出支票本子:“可以!老宝贝!那边找你白爷爷按手印签字,你爹我开支票给你!”
露生微微一笑,叫翠儿端了笔墨纸砚并印泥上来,不叫他们用印章,按手印为算。
金孝麟脸红脸白,顾不上争辩,这时候也不嫌弃兔子了,着急忙慌地蹲在露生面前,交割棉花,算赊账的钱,领了二十二万的支票,喜不自胜地就要去。
金求岳叫住他。
三老太爷莫名地回过头,把支票紧紧地捂在心口,求岳懒得管他捂哪里,伸脚就踹——这一脚是散打正踢,金孝麟猝不及防,汪地一声,被踹得撞在栏杆上。
金总把目光从露生身上移到金孝麟惨白的脸上,拍拍手道:“小爷爷,记住一句话,出来混,总要还的。”转一转脖子,“滚吧!”
金孝麟顾不得疼痛,抓起支票,飞也似地去了。
金总站起身来:“还有谁?”
剩下数个本家都向后缩头,心中都道老大家果然投了张治中,未见张治中如何动作,但这套兵痞的行事实在让人害怕!
金总鼻孔里笑一声:“他是因为碰了不该碰的人,所以才挨揍,你们要退就快,不退,我今天逮也逮着你们按手印!”
众人心中虽然畏惧,可是钱在眼前,不拿岂不是生不如死?你推我我推你地拥上来,算账的算账,按手印的按手印,也不敢狮子大开口,折七折八,拿钱要紧。有的愿领支票,有的钱少,拿衣襟兜着现洋去了,熙熙攘攘十几个人,当初都是折棉入股,此时都觉捡了便宜,脚底抹油地拿钱就跑。
求岳连按了许多个手印,搓搓手指,见狗亲戚们走远了,抬头看看姚斌:“姚厂长,到你了。”
姚斌不动声色地看回来,片刻方道:“金大少,我不退股。”
求岳微微错愕,露生也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