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落魄山的次席供奉谢狗,或者说白景,为何上次到了十万大山,在老瞎子这边,就比较规矩,表现得十分入乡随俗?
心高气傲的白景,她当然不是只因为之祠道友活得够久。
白景对于没有参加过登天之役的碧霄洞主,其实就不会如此收敛,打不过归打不过,但是老观主还不至于让白景内心……钦佩且敬畏。
她客气,更多是老观主与小陌关系好,哈,自家夫君为数不多的挚友,她得给面儿!
如今跟碧霄洞主关系处好了,以后万一她哪天跟小陌闹别扭了,小陌找人喝闷酒,碧霄洞主不得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哇哈哈,好计谋!当个次席供奉,果然绰绰有余。
洛衫笑着以心声说道:“杜山阴,我们隐官邀请你师父什么时候得空了,去蛮荒找她喝酒,放心,就只是喝酒。”杜山阴对那座外乡人扎堆的新避暑行宫观感一般,从不否认或者掩饰自己对陈平安的不待见,但是对老隐官一脉的剑修,却十分尊重,无奈解释道:“师父离开浩
然之前,并没有留下任何山上手段,可以让师徒临时说上话。”
洛衫点点头,也不为难杜山阴,惋惜道:“隐官这些年心心念念白玉京的仙家酒酿,看来这个小算盘是要落空了。”
早年在剑气长城,萧愻的确经常偷摸去老聋儿管事的那座牢狱,主要就是找那个最不管事的刑官豪素一起喝酒。
杜山阴说道:“洛先生,将来只要有机会见着师父,我一定帮忙把话捎到。”
洛衫笑道:“洛先生?怪不怪,反正我听着别扭,跟谁学的,什么臭毛病。”
杜山阴哑然失笑。
洛衫对家乡晚辈出身的杜山阴,她自然是愿意亲近几分的。
何况杜山阴是为数不多在旧避暑行宫甚至可以说杜山阴能够与同龄人幽郁,得到老大剑仙的授意,一起进入牢狱,分别担任豪素和甘棠的亲传弟子,都是早有伏笔的,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上代隐官一脉剑修的挑选眼光。比如最年轻一辈剑修当中,洛衫就选择了幽郁,剑仙竹庵则相中了杜山阴。再往上几代,亦是如此,都离不开避暑行宫的暗中支持和资源
倾斜。往往萧愻看到了合适的人选,便会在那部册子上边大手一挥,写下两个字,栽培!偶有例外,还会再加上“重点”两字。
只是有此殊荣待遇的,寥寥无几,例如愁苗,一般来说都是一代人,至多一人,甚至一个都没有。这些剑修,几乎都是出身不好的。用萧愻的话说,就是那些投了个好胎,落在大门大户里头的,既然练剑不差钱,就不用避暑行宫去锦上添花了,要做就只做雪
中送炭的好事。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家境不差的郭竹酒。
杜山阴犹豫了一下,好奇问道:“阿良和左右的去处,有没有定论?”
他腰间系挂着一只银丝编织袋子,透出丝丝缕缕的金光,在座皆是奇人异士,一眼便知是如今有价无市的金身碎片。
洛衫摇头道:“不知所踪,生死难料。好像很难说清楚。”杜山阴是剑修,会羡慕阿良,也会由衷敬重左右。他们一个是圣人后裔,一个是圣人高足,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为人处世风格,一个处处自吹读书人,可在剑气
长城做的每一件勾当都跟读书人不沾边。一个沉默寡言,生人勿进,却将治学一途看得比练剑更重。
杜山阴出身贫寒,年少穷苦,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而且双方差着辈分和年纪。
何况他们都打光棍啊。
所以对待陈平安,杜山阴就要更加纠结,兴许这就是嫉妒心作祟吧。由于算是同龄人,难免就有了比较心。他们好像都是在无可依靠的臭水沟、烂泥潭里,于人生处境谷底奋然挣扎起身的路数,此后运道都不差,各有机缘造化。凭什么他陈平安就可以得到宁姚的青睐?凭什么他就可以连剑修都不是,却能够入主避暑行宫?凭什么他可以隔三岔五就去城头,得到左右的剑术指点,还能与
老大剑仙说上话?凭什么我们所有的本土剑修,就要听从他的排兵布阵,决定我们的生死?
杜山阴去过战场杀妖很多次,还曾差点死在那边。所以他一直对某个结论,始终难以释怀。觉得你陈平安去战场杀妖,是因为你明知自己不会死,是新隐官,老大剑仙就会出手救你。所以置身于战场,你永远没
有后顾之忧。你跟我们所有说死就死的本土剑修,连同你那些浩然同乡剑修,都不一样。凭什么。
老道士从袖中摸出一只包浆铮亮的白皮酒葫芦,望向邹子,后者点头,算是认可了老道士的心中猜测。张脚拔出酒塞,仰头灌了一口自酿酒水,遥想当年,尚未去往西方佛国,就曾与一位来自外乡的同道中人,联袂游历某州诸岛,他们也曾壮举二三,双方道心相契,和那吕姓真人,游戏人间,醉捋黑须,怒抽霜剑……收起思绪,张脚这才继续说道:“先前贫道看不真切,只能遥见蛮荒天下如一艘渡船,气势汹汹撞向你们浩然天下,想必就是周密暗中布局的阴险手段,试图让两座天下镶嵌在一起,要让天时地利人和,搅和在一起,打成混沌一片,估计是想要让某些棋子好趁机浑水摸鱼。成了,既能拖延至圣先师的散道,又能让蛮荒新主的斐然渔翁得利,偷摸浩然天下这边分走一杯羹。不成,就凭此消磨礼圣的道行,让礼圣无法完全放开手脚,去蛮荒那边牵制道力与日俱增的白泽。那么蛮荒大妖们那般兴师动众,围困阿良和左右,就很好理解了,正是帮助更换蛮荒天下青道轨迹的一记关键手
,好让两位十四境剑修的充沛剑气,作为驱使蛮荒这艘悬空之舟的强劲动力之一。”
陆虚满脸震惊道:“两舟相撞?这么大的动静,为何我辈毫无察觉?”张脚伸手指了指天,笑道:“世人皆言一句谈天邹子说地陆,可如果贫道没有记错的话,陆氏家族除了拥有一座司天台,可以跟负责测地的芝兰署配合,此外黄舆
道友还是天台司辰师的话事人?”
老道士这就是明摆着在陆虚伤口上撒盐了,陆氏家族那座用以观测天象的司天台都塌了。
陆虚讪讪而笑,也不敢与这老道做半句口舌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