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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片二 冬雪夜（第1页）

“嗯？”心下闪过一瞬古怪，弓曲背部行走的老人停止步伐。棕色朴素的保暖长靴在茫茫白雪覆盖的街面上止住，因为自身重量深深凹陷下去；而他本人倒浑然不知，仅仅转头回看向后方，灰色瞳孔略显警觉地锁定住数十步开外的屋栋角落。

厚重雪花飘坠到伞面上，发出唯存于此方之间的声音。没有人影，两幢建筑的夹缝，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只有一片阴影。

雪虽下得很大、导致视野受到部分局限，但老人依旧有双不失锐利的眼睛，看得出雪地上并无踪迹。大雪不可能如此快速掩埋一个人的脚印，也不可能有人行动如此之快，能瞬息间抹去他的足迹。除非那人已隐藏了良久——当然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是不大可能的，只有精神失常的人才会选择在暴雪肆虐的夜晚，宁愿忍受寒冷与风雪的侵袭。

他的错觉？拉拢身上裘衣，老人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低头。

不，即使确实是人，又有什么关系呢？身为锁具的破解者兼制造者，老人自然最清楚不过。除他本人以外，绝不会有哪个窃贼知道解除他设置的锁具的方法；想必就算斯人有心潜伏那么长时间，结果定然是白费苦心。

锁都打不开，又怎么入室翻到某些对于普通人而言珍贵无比的东西。这样一来他还需要担心什么？

洁白厚重的雪地中，长靴抬起。老人已离开原地，撑着黑伞，借助腰间煤油灯摇曳的火焰照明走向前方被浓郁黑暗所笼罩的街面。

…………

夜很深，雪依旧在下，没有稀疏减小的迹象，连空气都如此寒冷。深长地喘息一口气，老人不由将左手插进口袋里以取得些许温暖。今年的冬天，他感觉来比以往历年更要寒冷。

左手无意碰触到口袋中的金属怀表，老人握紧起它，好像这样做能从中取得一分温暖。

前路漫漫，风雪交加的夜晚，耳畔不能听到任何声音。光线总有极限距离，眼前路途亦最终消失在油灯光力不及处，无限延伸入黑暗去。对于这位已经步行了十分钟的老人而言，他切切实实觉得冷了。

这里是霍狄斯克城（Holdiesck），整个奥罗兰大陆（TheAuroland）最东缘，东临浩瀚无垠的东海，北部便与那神秘的西罗门大陆（TheSiluminland）接壤。如果说连接两片大陆之间的桥梁是那座海拔超过五千米的玛丽萝琳山脉（TheMarielovins），那么霍狄斯克便是把守这座大陆桥的最后门户。

紧紧挨着玛丽萝琳山脉，离山区只有不到一百千米的霍狄斯克，整座城市平均海拔至少七千五百尺——可想而知，从东方刮来的冬季之风之所以会这样寒冷，罪魁祸首之一便是其独特的地理环境。看看这座城市，每个冬天都要接受暴风雪的洗刷；而若向西跑几千公里，就会发现，位于海洋沿岸同一纬度的瓦蒂斯城（Vardis）则没有这么糟糕。估计当地现在还下着鹅毛小雪，河道没有结冰。

不过像今年这样极端的情况，在霍狄斯克城也极为少见。

呼出口的气息，不出几秒钟就会被寒冷萧索的东北风凝作冰屑；瑟瑟冷风，混杂纷飞的大雪，足以使衣着单薄的壮年男子僵倒于雪地上。

经过连续十分钟的雪场跋涉以后，老者终归是疲累的。他不禁止住步伐，厚重靴跟嵌入雪地，好短暂地歇歇脚。扬起头的老人雪白发丝乱舞，与四处乱窜的雪粉融为一体。他的目光沿伞缘扫向外，路边景致尽被皑皑飞雪掩埋，朦朦胧胧，可见度极低。

栋栋或高或矮、或平顶或圆顶或房顶、或华丽富贵或贫穷简陋的房屋，再看不见一线灯火。窗门紧闭，有些更在门板上架起坚木封条，透不出一丝空气。暴风雪来临之夜，霍狄斯克的家家户户都提前进入梦乡去了，他们可不愿意彻夜不眠、只管聆听着肆虐的风雪，忧心忡忡等待到第二天暴风雪的终结。

既已做好一切保险措施，再怎么担心也是无用的，但问题是这样一来——

“咳咳咳咳……”被寒风呛到喉咙，老人剧烈咳嗽起来。面对漫无边际的风雪之景，他的身形真是矮小，随时随地都有被白色吞没的可能性。街旁闭锁的一扇扇门户根本无法为他提供一星半点的照明，唯一所能依靠的只有腰带所挂的黑框煤油提灯。

呼呼作响的风直把煤油灯甩得东摇西晃，透明玻璃罩内的灯焰不得不随同摆动，未曾稳定过，愈发微弱。

真冷啊。撑伞的手免不了被冻得僵硬，脱离神经感觉的范畴。老人后悔起来，为何自己当初不抽空去集市上买副手套。

他低声嘟哝，嗓音沙哑低沉，还没来得及传开便已被湮没在风雪声中。没人听到旷野中的老人在说些什么。

长时间站在雪地里并非好的选择。很快地，当他感觉那双朽老而不麻利的腿脚差不多恢复好的时候，老人便已打定决心继续行走。

理论上路途一定是不远的。若是一般天气，从他的古董店走到居所只需二十分钟左右时间，即一英里。当然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步履维艰的老人基本分辨不清过去的十分钟里，他究竟跋涉了多远。唯独能肯定的一点，时间将不减反增——比起蓝天白云的平时。

“咳咳咳……咳咳……”肺部如烈火般滚烫，不适感始终笼罩老人心头，催使他松开那只怀表，转而摸索向身上深色裘皮大衣内侧。然而他注定是要失望的。

灰色老眼睁大。什么也没有翻到，大衣内侧夹层口袋空无一物。

雪茄呢？整整一盒，不翼而飞。

“见鬼！这种逼疯人的破天气。”将全身上下各个口袋翻动数遍，却仍一无所获的老人忍不住诅咒一句。他的烟瘾犯了，尤其是这寒冷的夜晚，竟没有一根干热的雪茄，压抑的心头火越来越无可复加。

对于烟龄超过四十年的老人，可想而知，一根雪茄的诱惑力究竟多大：一旦事情进展稍有不顺心，这位老人都会习惯性地拿它细细品味。雪茄可以刺激老人的大脑，提供清醒的意识，也能让躯干稍许微暖些。失去了这件宝具，他又怎么在昏天黑地的白色雪夜中一步步独自走下去呢？

重重啐了一口，被白色雪粉铺满的伞已毫不犹豫地转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