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儿听见小厮来传,才将衣物收整一番,跟着小厮进去,给周福襄请了安道:“昨儿原是跟大爷说了要过来的,无奈家中事忙给耽误了,就让李顺代我来的,大爷看见他了没有?”
周福襄笑着让他在挨炕的杌凳子上坐下,自己拿了石青缎引枕靠背垫在身下,半坐起说道:“他已经来过了,现在无事,我让他回去帮忙耕种去了,也听他说的了你们家的事,老人家现在还好么?”
板儿笑道:“已经好许多了,倒是烦劳大爷惦记。”一时又看他左右无人,便道,“常日里伺候大爷的人都哪里去了,怎么只有大爷一人在屋里?”
周福襄道:“杏儿姐姐她们都在母亲跟前伺候了,我因来这庄子里散心读书,不欲旁人过多打扰,如果姐姐和乳娘都来了,定然事情琐碎,扰人清净。再则庄子里风大尘土也多,不如家里利索,所以跟父亲和母亲都回明了,只带了三四个小厮来,别的都不曾来。倒是你,如今可忙不忙?”
板儿不知他所欲为何,忙笑道:“我并不甚忙,庄稼上有爹娘在,家里妹妹还能忙的过来,大爷有事只管吩咐吧。”
周福襄摆手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一次父亲和付相公他们回去都夸你的为人甚好,又道在庄子上放羊可惜了,我自从来了这里之后,见你果然同父亲说的那般,心里欢喜不已。且目今身边没有说话作陪的友伴,小厮们顾念我的身份,多不大敢讲敢言,唯有你能与我说道一二,便要问你一件事,若是叫了你来当我的陪读,你愿不愿意?”
板儿不料他说的是这事,心里不免踌躇起来。思量自己并没有正经的上过学堂,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周老爷并诸位相公下剩的一些话语,周福襄却是众所周知的少年秀才,又生的仪表堂堂,举止不凡。若周福襄说的是放羊,他称第二自然没人敢称第一,若说到陪着读书写字,可真的是难为的头都疼起来。
周福襄坐在那里看着板儿出神,也不催他快快答复,随手抽过炕头上放着的一本《左传》,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板儿正摇摆不决时,忽见周福襄手里捧着的书册,蓦地就想起一件事,眼珠子骨碌一转,立时计上心来,笑道:“大爷如此厚爱,我怎么好意推拒,只是小的不才,并未真正读过一本书,怕是有费大爷的好意。如果大爷真要找个人来伴读,我倒是有个极为合适的人选。”
周福襄笑道:“哦,那是谁?”
板儿道:“是我宗亲家的一个兄弟,年不过十二,生的也端正,早年在家里的时候也曾读过书,比我强了不知多少倍呢。”
周福襄听了,便搁置了手中的书,从炕上下来拉起他笑道:“他果然如此好的话,你快去带了他来,省的我每日在这里孤苦烦闷,无人作陪。”
板儿见他很是迫不及待,笑道:“大爷先别急,我那个兄弟眼下刚来家中做客,他虽然近日无事,但于情于理我都要问一下他的意思,还盼大爷稍等几日,等我得了信儿,一定先来回大爷的话。”
周福襄见此忙说不急,让他回去问清楚了再来回话。不多时,又有随侍的小厮将家里打点的换季衣服带了来,说太太吩咐的,让在这里警醒些,天气多变,冷了要记得加衣。周福襄连忙答应,又叫过送衣服来的家下人,询问家中情况如何。板儿见他事情繁多,不便多留,于是告了辞回家去。
青儿和巧姐正在院子里提水,青儿担心巧姐被井绳儿伤到,要自己来提;巧姐担心青儿年纪小,非要亲身尝试。二人正笑闹着,不提防板儿推了门进来,看她们这样忙说道:“快放下,让我来就行了,你们哪里会这个?”
说着就快走两步,接过青儿手里的提绳,让青儿去烧饭。这里巧姐急于想帮着家里忙活,看青儿走开,便道:“让我也拎一桶水上来,如何?”
板儿看她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就笑的挪开一步,把绳子递到巧姐手里说:“绳子别放下去的太多,觉得碰着水面了,就左右晃荡几回,那水自然就进到桶里去了,绳子短些便不会提太多的水,这样就不觉得重了。”
巧姐依言试探着将绳子放了些许,不多时果然觉得那桶像是浮在了水面一般,便左右开始摇晃起来。无奈她之前从未接触过,兼之摇晃的时候也摸不准力道,腕子上力气又小,水桶便随着那一晃荡,立时进了满满一桶的水,巧姐持重不住,几乎被井绳儿带累的跌过去。唬的板儿斜地里冲上前拉住绳子,才堪堪把水提上来,溅了半片衣襟都湿了。
巧姐急急地就要找帕子替他擦了,板儿知她心里难为情,自个儿抖落两下,把尚未浸透的水珠子弹掉了,笑着安慰她道:“不用擦了,待会子他自然就干了。倒是你,有没有伤到?”
巧姐闻言收回帕子,摇头抿唇笑了:“没有,原来提水也是要有些本事的,比烧水也省不了什么功夫。”
板儿点头笑说正是,又见她此刻言笑晏晏,心情恰好,想起方才来时的所思所想之事,趁着青儿姥姥都在跟前,忙低声问巧姐道:“巧儿妹妹,你在家中读了多少书了?”
巧姐不觉困惑,仰首道:“哥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旧年在家中因母亲说女子无才也不好,且左右居住的姑姑婶婶们都是博古通今的,便请了个西厅,闲暇时让他教习一二,所读的也不甚多,不过是《烈女传》、《女四书》之类的古籍,别的未曾可知。”
慢慢地说着,便低下头去。或有人说,《女四书》和《烈女传》是个什么书,也值得拿出来说一回?看官,且听小的慢言。咱们都知道,贾巧姐口中的姑姑婶婶,除了本家的便是近房的几位了。本家的姑姑,自然是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位,近房的姑姑则有林黛玉史湘云之流,还有几位婶母,便是李纨并薛宝钗等人了。这几位能琴者非元春莫属,能棋者非迎春莫属,能书者非探春莫属,能画者非惜春莫属,再有诗词歌赋全通者,非黛玉湘云宝钗莫属。便是李纨粗通文墨,也能做的一二首诗来,巧姐既然生在这样的书香翰墨之家,岂能到了巧姐就如此了了,识得几本《女四书》《贤媛集》《烈女传》就够了?所以不过是她一家谦虚之言罢了。
且说板儿听闻巧姐读了书,他对于何为女四书何为烈女传原就不通,哪里晓得巧姐的谦虚之处,心里早已雀跃,只道自己是找对了人,慌慌的就把桶里的水倒进缸里,擦了擦手,拉着巧姐边走边道:“那真是好极了,我正有一件事要跟妹妹商量呢呢。”
巧姐让他拉的站不住身子,又碍着男女大防,不由得在他身后嗔怪道:“哥哥有什么只管说就是了,何必拉扯上我?”
板儿这才觉察出掌心的滑腻,低头见自己握住人家的手不放,脸上讪讪一笑,忙松开来道:“我只顾着忙活我的,倒忘了这一茬,请妹妹见谅。”说着,就忙向巧姐作揖。
巧姐见状慌忙避开了,且不受他这不伦不类之礼,掩口笑道:“哪里这么多礼起来,快说吧。”
板儿这厢方醒悟,瞅着四下无人忙悄悄说道:“妹妹既然读过书,我如今有一事,说出来也不知妥当不妥当,若是妥当呢,自然无话,若是不妥当,妹妹只当我是白日做梦——胡思乱想来的,千万别往心里去。”
巧姐点头笑了,板儿方继续道:“今日我去了庄子上的福大爷那里,妹妹大概不知道他,他是我们村里周老员外的独子,今年刚及志学的年纪,为人和蔼大方,爹爹和阿娘如今便是在他的庄子里做活,所以我也与福大爷见过几面。这次他跟我说要找个伴读的人,挑中了我去,但我想着我并不曾读过几日书,没的去了丢人现眼。那回妹妹说的玉真散什么的,瞧着倒像是识得好些字,故而举荐了妹妹去,只是不知妹妹意下如何,不敢贸然答应罢了。”
巧姐一听,果然吃惊道:“哥哥行事好糊涂,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给他做伴读,快快推却吧。”
板儿来时已猜到她会如此说,心里早已想好了对策,看巧姐转身要走,忙拉住她笑道:“妹妹好歹听我说完。这也是无奈之举,妹妹退避到咱们家,总不能日夜关在屋子里,若要出去,又怕别人认出来,倒不如委屈姑娘换了男儿装扮,从今往后咱们只做兄弟称呼,外头的尽力敷衍过去。这样一来,不仅姑娘可以随意走动,便是旁人也不会猜疑到姑娘就是贾府的人了。”说罢,就直直看着巧姐。有人疑惑道,好端端的板儿怎么想到这一计谋了呢?原来之前板儿在桥头遇到李顺之后,因他突然问及巧姐,便知此事再不遮掩下去,定然瞒不过了,故而回家来便一直思量如何隐去巧姐的身份。恰逢周福襄提到伴读一事,因想着巧姐虽对于农活不善精通,但对于诗书却是知晓的,且又可以趁此瞒去身份,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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