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有云:“大嫂大嫂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炖白肉……”这腊月二十六正是炖白肉的日子。
从一大早,芸娘阮云丝碧秋钟秀就忙碌起来,将一大块一大块的猪肉和骨头放进两个大锅里焖着,灶下全是柴禾,可以想象,这两大锅骨头定是要蒸的皮酥骨烂,不到晌午,香味儿就飘得到处都是了。
阮云丝喜欢吃皮冻,所以早提前用猪皮做了一锅,这会儿都成了颤巍巍的猪皮冻,她切了一大盘子,又将馒头和一些炸麻花油角等点心放在灶上蒸了,想着中午再撕两排肉,就可以凑合一顿。
正忙着,忽听院外有人喊,竟是王彪的声音,阮云丝急忙去开门,只见外面一连几辆大马车,她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暗暗叫苦,心想不会吧?小公爷也太不讲究了,这会儿给我送年货来了,还这么多,我们就是吃三年也吃不完啊,你……哪有你这种强送东西的道理?
王彪看出她心中所想,便呵呵憨笑道:“姑娘不用急,这可不是年货,是咱们爷托人帮姑娘从江南织造那里买的提花机。爷说了,姑娘有那个……那个什么……什么鸟儿的志向……奇怪,啥鸟儿呢?当时明明还记得的,咋这会儿就忘了呢?”
阮云丝见王彪只顾着在那里抓耳挠腮。把要说的话都忘了,不由哭笑不得,连忙道:“王大哥说的是鸿鹄之志吧?”
“对对对,就是鸿鹄之志。”王彪喜得一拍大腿,然后嘿嘿笑道:“我这大老粗让姑娘见笑了,实在是因为过年,府里上下忙得不堪。爷又怕这些提花机路上出了事儿,所以让我这大老粗领着几个雇来的车马行的人帮着送过来,爷说了,姑娘是有鸿鹄之志的人,两台提花机眼下虽然够了,将来只怕不够,所以索性多给你买了几台,这东西不便宜,爷说姑娘手里现在若没有余钱的话,等将来慢慢还给爷就是。且不必着急。”
阮云丝静静看着那几辆大马车,看着王彪招呼人向下卸那些提花机。数了数,一共是三台提花机和六台高档织机,王彪还交给她大包的零件,笑道:“那江宁织造的官儿对爷巴结得很。说是这些东西可以和织机上零件轮换着。对了,这些织机里有专门织纱罗的,专门织绒的,总之很多种类,爷如今实在太忙了。没时间过来,说是等他有时间过来告诉姑娘。”
阮云丝站在那两间杂屋前,看着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九台织机。若说心中还能静如止水,那是假的。她深深吐出口气,看着王彪道:“请王护卫回去代我谢过小公爷,这些东西我都明白,这一次,他真的是帮了我的大忙。”
王彪惊讶道:“啥?你都明白?这……这不可能吧?咱们小公爷是最聪明睿智的,可也跟着那些官儿学了整整两天,那官儿还说,这就是什么理论的,真正要上手,还不知要磨练多长时间呢,姑娘你就全都会了?”
阮云丝笑道:“是啊,我全都会,你们爷是特意下江南买这个吗?他虽然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可是让他学这个东西,着实是难为他呢。”
王彪笑道:“不是,恰好国公府和宫里也要置办些年货,爷因为有姑娘这件事,就主动请缨,来去匆匆,不到二十天打了个来回儿,跟着爷去的那些猴儿全都累趴下了,也就老王我身板好,去了江南也多是在客栈坐镇看守东西,不然要是像他们那样东跑西颠,这会儿恐怕骨头架子也散了。”
说着话的功夫,那些车马行伙计又从车上卸下了几袋子东西,这才是给阮云丝的年货。连家丁都没过来,却雇了车马行,可见国公府如今是忙成什么样儿了。
阮云丝紧紧握着拳头,她感觉自己的心里和脑子里全是那个出色男人的低吟浅笑,甚至心中竟有一丝后悔滋生出来,她知道这是个危险的信号,绝对要不得。
“不知这些织机一共是多少钱?”
即便手里有五千两银子打底,阮云丝这会儿可也不自信了,这么些高档织机,一台怎么着还不得几百银子?那五千两银子怕还真的不够看,也就是苏名溪吧,若是别人,有钱也未必能买的出来这些呢,江宁织造那可是真正地政府衙门,在织染方面那就是垄断,平民百姓有再多的钱,也进不去人家的大门儿。
“嗨,没有多少钱,他们这提花机用的也不多,统共那么两个花样,就织出成千上万匹,也没有趣味,所以这些都是在库房里的,听说小公爷要买,立刻痛快儿拿了出来,不过那江宁织造的官儿可说了,阮姑娘若是真能织出新颖的锦缎来,还让分他们一杯羹呢,自然,这话也不用当真。嘿嘿!”
阮云丝心里明白,那江宁织造的官员和苏名溪说这种话,倒并非真的想分一杯羹,而是根本不相信民间能织出那些复杂工艺的锦缎来,最大的贵云徐家,也只有那么几个花样,这么多年都没有别的能人异士,怎么就忽然有后起之秀异军突起了?江宁织造那里品级最高的官员可是三品官,能不心高气傲吗?
当下也没将这话说出来,只一个劲儿的追问王彪价钱,最后王彪摸了摸他那颗大脑袋,嘿嘿笑道:“这些织机加上提花机大概花了一二千银子,我们爷都给姑娘垫上了,不急不急,这也就是小公爷去买,不然三千银子怕买不出来呢……”
王彪不等说完,阮云丝就去将自己存下的银票中拿了三千两出来,正色道:“王大哥说得对,这件事已经让小公爷帮我太多了,万万不能再让他搭钱,这里是三千两银子,余下的就当做我对他的感激之情,没有他,我买不到这么好的织机。”
王彪看见阮云丝真的拿出了这些钱来,眼睛也有些发直,接着又忙摇手道:“不成不成,我拿一千就得了,爷原本还说你拿不出这么些钱,以后慢慢有了收益再说呢。姑娘应该知道,爷是绝不会要这笔钱的,您要真的过意不去,日后织出那好缎子,别忘了咱们爷就成。”
说到这里,王彪就觉着这话有些不对劲,连忙又解释道:“哦,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咱们……咱们爷也有家眷不是?姑娘的布她们用着说都好呢,日后您真织出了上好的布料,别忘了给小公爷一些,让他拿回去,还能讨太太和姑娘们的欢心。
推来推去,最后王彪坚持只收下一千两银子,大概是怕阮云丝还要多给钱,明明临近晌午,结果这大汉饭都不肯吃一口,上了马就落荒而逃,芸娘在后面让他带上一些点心,他也不肯,一溜烟儿去的没影儿了。
阮云丝将剩下的钱存好,回到那房里看着满满当当的织机,如今这屋里又满了,只有一个小道儿能让钟南走到炕上去睡,她一架架织机的摸过去,看到钟秀和碧秋芸娘都露出好奇神情,便指着那些织机介绍起来:这是织锦的,这是织沙罗的,这是织绒的,还有一架更是难得,竟是织呢子的,阮云丝仔细看了看,想起明清时期,有从外国进贡的面料哆罗呢,一向都是十分珍贵的贡品,想来这织机也能织出来,只是如此一来,除了蚕丝麻丝等料子之外,还要进羊毛才行,偏偏绿水城里的羊毛很少,只怕要去京城专门的大生丝铺子才能进得来了。
“过完年咱们就先在后院盖几间房,专门用作杂物间。”有感于地方狭小,阮云丝当即拍板,看着她脸上的兴奋自信神情,众人都忍不住满心欢喜,只觉着未来的日子仿佛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且说苏名溪,他最近的确是忙坏了,一趟江南可不是白去的,宫里的,自己府里的年货和贡品都要打点好不说,还有给勋爵世交家带的礼物,许多家走下来,只把腿都给走细了,直到傍晚才回府,却又路过忠信侯府,只见阮思齐从府门出来,正和去年初一傍晚的一幕惊人相似。
苏名溪无奈,只好下了马,幸而马上还有两个包袱,是从江南带回的软缎布料,在京中也算是难得的,因走了许多家,这两件礼物倒是落下的。
阮思齐诚心邀他进府,苏名溪也觉着两府恩怨该做个了断了,说起来,是那阮明湘不懂事,忠信侯爷也丢了个女儿,心中岂不是又痛又恨?想到此处,他便命扫书捧着那两个包袱,跟自己一起进去了。
忠信侯爷听说苏名溪过府,大喜过望之下忙亲自迎了出来,身后跟着如今续弦的侯爷夫人佟氏,几个人来到厅中落座,说了不到两句话,佟夫人便极力邀请苏名溪留下来用饭,苏名溪因为牵挂着王彪去阮云丝那里,不知道事情办得怎么样,自然婉拒,奈何佟氏热情如火,也不管忠信侯爷直给她递眼色,笑得满面春风的道:“小公爷的人品才华,京城中谁人不知?素日里我们这些女眷凑在一起,只说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有福气,能做你的妻子。唉!都怪我们家三姑娘孤僻,好好儿的一门亲事,倒让她平白生出这么些风波,害得小公爷和咱们府里也远了,这原是我们对不起您,幸亏您大人大量,不然若是别人,怕不恨我们一辈子呢。”(未完待续)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