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太久没有回首这段惨痛的往事,贞贞的声音从开始极力压抑的平板到后来不由自主地喑哑,脸色苍白,却并没一滴眼泪。
秋天的风一阵一阵,白白地吹过来吹过去,吹不走这人间的悲伤,只徒然卷起几片黄叶草花,飒飒作响。芝芝紧紧握着少女的手,低声安慰道:“都过去了。”怪不得贞贞的神态举止与众不同,虽在苦难中,也自有一种难描难述的气象,人家本是官家小姐,必是琴棋书画皆通的。只不知后来又有什么大变故,让她流落至此。
贞贞苦苦一笑,“以为自己忘的差不多了,原来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
营子里升起了缕缕炊烟,村道上不时有人但这水桶晃晃悠悠走过。贞贞转移话题道:“该下去做饭了,还得给地里送饭呢,我的故事很长,路上我都告诉你,若你不嫌听得心烦的话。”
两人直起身来,无意间四下扫了两眼,突然看见远远的村路上,一道闪电似的小小白影向营子里疾驰而来。
贞贞惊诧,指给芝芝看,“快看,是白狼还是白狐?跑的这么快,竟冲着营子来了,大白天的,野物胆子好大。”
芝芝板着脸道:“就是,变成野物了,必定是饿了才想起回家。”唇角却不由得有丝笑意。
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但就冲这速度,这白天冲进营子的理直气壮,必是炜炜无疑。
贞贞不由得惊诧,“是你家的威威?能跑这么快,真是想不到。”
芝芝鼻子里哼一声,“跑得快有个毛线用,见天的不着家。”
“毛线?用羊毛捻成的线?那很有用啊,我瞧你家威威比毛线有用。”
得到女伴高深的回答:“就依你,它比毛线有用。”一时走神,用了毛线这个词,这个时代有,不错。
两人刚刚进的灶房,炜炜就小跑着进来,对芝芝、贞贞点点头算是招呼,然后到芝芝跟前转了一圈,芝芝以为它是负荆请罪的意思,淡淡的没搭理。
炜炜又转一圈。芝芝想,讨好我都不肯摇尾巴,摇吧,摇了就不计较你拿了白玉烟锅子,一溜烟跑的没影儿,离家一夜一上午,让我担心的过失,恕你周身无罪。还不肯揺?还不肯揺?小样儿,看谁能拗过谁!
芝芝若无其事地和面,白面是她昨晚放好的,打算给贞贞做顿焖面。昨天没给芝芝爹和大哥送饭,他们下地时带的凉饼子和咸菜。在地里累上半天,就着秋风吃凉饼子子喝凉水,想也不舒服。今天得好好做一顿补上。
贞贞注意打量了炜炜两眼,疑惑道:“怎地威威竟好像长大一圈似的,是我昨天看错了?”
芝芝这才细看了一下,自然对上炜炜的黑眼睛,小家伙一脸的渴望,就差把“快看我,我超棒。”几个大字刻在额头上。
有什么变化呢?芝芝只觉得,好像,唔,毛长了一些些,似乎更有光泽了,长大?真没看出来啊,天天见的狗狗,今天能比昨天长多少?又不会吹气球。
见芝芝没啥反应,炜炜搜的一身上了橱柜顶,在那里自以为威风地站着,芝芝觉得如果炜炜是人的话,此时一定会一手叉腰,一手伸出,做指点江山状。
此时再不捧个人场,某异能狗的玻璃心碎一地怎么拾得起来,芝芝夸张地喊道:“哎呀哎呀,顶上银光闪闪的,是什么呀,太耀眼了,晃得我睁不开眼睛,炜炜出去一万一上午,长了大本事了,都能像猫一样上房,失敬失敬,你是狗中神仙呀。”
想一想,到底有气未消,拧回头对烧火的贞贞说:“我家狗狗一直是优,你叫它如何从良?”
噗嗤一声,贞贞终于开颜笑出声来。炜炜一跃而下,冲芝芝做了个鬼脸,跳上一个小凳子,这下老实呆着了。
贞贞已经烧开一锅水,她熟门熟路拿起水舀子把开水灌进陶水罐,盖好陶土盖子,放进专门按陶罐形状编的红柳提篮里。芝芝快手快脚地切了一小堆腌肉倒进锅里,切萝卜条、土豆条,切葱花,切蒜。贞贞抱回足够下午烧的柴禾,撅的长短称手,都堆在灶下。
见芝芝开始切葱花,贞贞不慌不忙拉起风箱,塞进灶膛里几根红柳枝。
芝芝用把锅铲翻炒腌肉,不由赞叹:“贞贞是多面手,文能教书作画,武能烧火下地。”
话一出口,见贞贞只顾低头塞柴火,并不搭这话。芝芝知道自个这话大约触到她的伤心点,不由自悔失言。她一位堂堂官家小姐,竟然干粗活儿干得这等熟练,这中间不知被怎么折磨打骂过呢。现在如此能干,还天天被霍婆子作践,当初真不知道她娇娇贵贵的一个小人儿,是怎么挺过来的。只这份意志力,就非比寻常。前世课本上总提到共产党人有钢铁般的意志力,贞贞若穿越到大革命时期,必定是赵一曼江姐一流的人物。
贞贞一抬头,见芝芝翻炒的心不在焉,问道:“是不是累了?你悠着点劲,我来擀面条。”
芝芝笑道:“哪那么娇气了?看我的细面条,马上就得。”
把菜翻炒的变了色,添进锅里一瓢水,盖上锅盖。贞贞放慢拉风箱的速度,寻些细小的红柳枝塞进炉膛让小火慢慢煨着。
芝芝擀面条的速度确实不是盖的,锅里冒起蒸汽,咕嘟嘟响的时候,贞贞见芝芝已把面团擀成又圆又薄的一大张面皮,撒上玉米面防止粘连,叠几叠,快刀切得又细又匀。
忙帮着揭开锅盖,芝芝把面条均匀放在菜上。先放一层,盖上锅盖焖一会儿,等蒸汽又冒出来时,揭盖子,把剩余的面条都放在先进锅、已经变色的的面条上。然后盖上锅盖,请贞贞快拉几下,等大股水蒸气伴着香味冒起来,立刻停止拉风箱,只用细小的红柳枝慢慢煨着锅底。
芝芝乘这空挡切咸菜,寻出送饭用的家什,检查一遍。
锅里不在往外冒气儿,又过了一会儿,锅底有轻微的滋滋声。贞贞不待吩咐,铲一铲炉灰,压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