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岚鼓足勇气,身子一歪,撑着坐了起来。她小心的喘息着,借着墙角一盏微弱的灯火扫视房间。
这个房间挺大,但显得空荡荡的。除了套了锦套的马桶,近处是一张铺了缎面流苏桌布的六仙桌和几个六角凳。床的左手边靠墙放着一张梳妆台,三面连体镂花铜镜静立上方。另一侧是一面春花图丝绣屏风挡住了,屏风前立着雕花双耳衣架,几件淡色衣物担在上面,再就是白墙木窗,看不见更多了。
这明显是古代的物件啊,田岚看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东西,还是不敢确认眼前是否是梦境。她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手臂,摸到了身上丝滑的睡衣。睡衣的带子松散的系着,被窝温热,难道自己只是从普通的噩梦里惊醒了?
田岚慢慢地挪到床边,双脚踩进床边放着的一双绣花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到铜镜前。
镜子里,田岚长发及腰,脸盘消瘦,但双目却带着神采。
“南夏桐。”一个名字忽然空降在田岚脑中,一串串事件接踵而来。“啊……”田岚的脑袋猛地胀痛起来,她赶紧坐在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双手紧紧抱头。
成朝、宁妃、将军府……
关于南夏桐所生二十年的记忆一下涌进田岚的脑子里,好像将一整片大海灌进了一间小屋里。田岚迷惑,为什么这些记忆里的事情清清楚楚,人的面目却都是模糊的样子?为什么自己好像就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南夏桐,而田岚的人生才是一个梦?难道是田岚死了,而灵魂来到了这个世界里?可是南夏桐的样貌明明和田岚是一模一样的,这就好像是……自己又回到了十九岁!
腹部还有点微痛,像是想要如厕的感觉。但是发现自己返老还童了这一事实的田岚却是兴奋的顾不上。虽然身处不同时空,可是这就是自己的身体呀!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田岚躺在瑜伽垫上开始腹如刀绞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道理。活着或许是很辛苦,但起码能享受阳光、欢笑、食物和很多看起来没有意义但却实实在在的事物。可是死了,却真的是人去、楼空、景不再了。田岚没有想到自己能有这样福德,死而又生不说,还能重返青春。她抚摸自己的手背,白皙温润,水嫩柔美。那个世界的田岚呢?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田岚的心情由恐慌转为澎湃,死而后生的侥幸让她有些热泪盈眶,忍不住双手合十,感谢起来。“感谢老天,感谢佛祖,感谢上帝!”
…………
天光更亮了一些,南夏桐手握檀木梳划过乌黑的秀发,估摸着枫儿就要过来服侍了。此时她已经稍稍适应了这个状况,但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情却依然激荡不已,她好想回到过去的世界让所有人看看,看看这个回炉重造的自己。
尽管,她南夏桐在这里过得和田岚似乎也差不多……为什么命运如此弄人,她曾是这成国的皇后,但现在却是皇上的下堂糟糠,醒来之前的最后记忆是她投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这是倒霉还是幸运呢?或许正是因为两个自己活得都不尽人意,才会发生了这等奇异的事情,先死的那个灵魂来到了还没死的身体里。这绝对是命运的恩德,让自己救自己!
现在她不想死了。
虽然此时的处境也很尴尬和艰难……但这又算什么呢?比起那无边无际又无助的黑暗,这些,都是可以跨过去的吧。
霍云翔是很可恶,但是他并没有拿刀逼着自己。在年少时轻易信他,是自己的选择,与家人反目也是自己的选择,后来断绝外界做了家庭主妇还是自己甘愿的,甚至,最后吞下了药片,何尝又不是自己想不开呢?这么一想,南夏桐忽而又想到了现在的夫君成天启。
成国皇帝成天启,自己的结发丈夫。嘶……南夏桐的头又疼痛起来,她想快点适应以田岚的思维去看南夏桐的事,所以努力在理清各种人物关系。但她发现记忆里所有的人就是看不清面目的。她的记忆里还是只有田岚周围人物的样子,而这个世界的人们,她竟怎么也想不起丝毫。难道,确实还是田岚抢占了南夏桐的身体?
再想到父亲,南夏桐心里又凄然一紧。在田岚的世界里,和父亲闹翻始终是她心头一根锐刺,而这个世界里,父亲却又身戴重罪……思及养育之恩,终不得报,无论是南夏桐还是田岚,都要悲怆落泪。
两个世界的自己都活的如此沉痛,遭遇也竟相似至极。南夏桐不禁皱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看来是极对的道理。若不是这两个男人,自己又怎么会经历这些痛楚?好不容易才又重见天日,我绝不能再重蹈覆辙!霍云翔已经过去了,但是这个成天启……
“成天启。”南夏桐掺合着田岚的灵魂第一次轻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娘娘!”一声惊叫传来。
南夏桐想的太专注,都没有注意到宫女枫儿已经进来了。
枫儿圆圆脸盘,白白净净,大眼明亮,红唇小巧,几粒可爱的雀斑散落脸颊,身着藕色粉边绣花裙,头发挽成一对乖巧的丫鬟髻,此时她正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瞪着南夏桐。
她早在南夏桐成为太子妃之前,就已经跟随左右了。此时她看见已经昏迷了两日的主子竟独自坐在了镜子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南夏桐头皮紧了一下,看着这个伴随自己多年,情谊更似姐妹的丫鬟,记忆里的一张脸和一段感情总算对上了号。这些日子,自己心情低落,她也跟着担惊受怕,吃苦不少,看她眼睑下的黑眼圈都快赶上大熊猫了。“枫儿。”南夏桐柔声喊道。
枫儿听闻终于缓过神来,又哭又笑地冲到南夏桐身边蹲下,扒住她的大腿,说道:“娘娘,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对不起,枫儿。本宫错了。”
枫儿诧异地看着主子,脸庞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您说什么呢?您错什么。”
“本宫投河是一时想不开,但以后不会了。”南夏桐很庆幸,两个自己都是善良之辈,而眼下这个自己更是有个贴心丫头陪伴,比起田岚又算幸运一些。“本宫不会再这样苟延残喘了!”
南夏桐露出自信的神色,却让枫儿很迷惑。“什么意思啊?”
“就是本宫要使出全身的力气,重新站起来。让对不起我的人都等着瞧吧!”南夏桐的心里想起这两世所有冰冷的、怨毒的眼神,不禁语气冷硬起来。
“娘娘,您要干什么?咱们可不能乱来啊……”枫儿看主子不想死了很是高兴,但这坚定的模样是要怎样啊?难道想要对皇上不利?她琢磨了一下,倒抽一口凉气,“娘娘不要,不要啊!老爷的事情咱们还没理清楚呢,娘娘可千万别……别那什么啊……”枫儿急得语无伦次,边哭双手边拼命拉拽南夏桐的绢裤,她以为主子投河没成,又要换法子复仇呢。
南夏桐被枫儿说的莫名其妙,瞧着她着急的模样,南夏桐忽然明白过来,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不能自已,甚至有点前仰后合,“你要把我裤子拉掉了。”
枫儿见状停止了哭泣,一边抽气一边疑惑地盯着主子,鼻涕都要滑进嘴里了也没有察觉。“娘娘?”她很久没有看见南夏桐如此开怀的大笑了。她确认又确认,觉得这不是伪装出来或疯癫发狂的笑,终于定下心来。
“哈哈哈……”南夏桐止住了笑,不再看枫儿那就要过河的鼻涕,“你以为本宫要对付皇上?”她顿了一下,想起自己被废的原因和过去半年的种种情绪,确实有嫌疑。“傻枫儿,本宫虽是将军之女,曾经的一国之后,可是也没那胆子啊!”南夏桐抬头叹道,“本宫想通了,既然老天放我一命,我定要活得更好一些,比之前更好才行!”才对得起这样的幸运,她心里想。
枫儿看着南夏桐神采奕奕的脸,被她感染之下也破涕为笑。可是……比之前还要好?她不明白,娘娘之前是一国之后,还能怎么比之前更好呢?莫不是要去当神仙?不过枫儿当然不会把这扫兴的问题提出来了。她高兴地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小声地雀跃欢呼起来。
此时,清晨的太阳已经完全挣脱了阴暗,阳光透过窗棂大方地洒向了屋里。似是同一缕阳光,但照进的屋子却凄冷不再,生气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