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外的天空依然那般晴朗,今天是个黄道吉日,鞭炮声源源不断地传来。我抬起头来,天空澄澈,云朵洁白,就连这风中都带着喜庆的味道。
“小冉,我送你回去。”
我摇摇头,目光迷离地看向远方的路。那条不断变化、不断拓宽与重修的路,它们的姿态几经改变,却终是抹不去上面的内容。
“慕白,咱们去喝酒吧。”
他蹙着眉:“你喝得够多了。”
“可是,我觉得还不够。”我轻笑的话语中透着几分醉意,却又似乎格外清醒。
他凝视我良久,点点头:“好,去喝酒。”
“不醉不归?”我接着说。
“不醉不归。”他应道。
我选来选去,去的竟然是路边摊。
还是很久以前常常去的那个地方,除了韩陌,我没和别的男人一起来过这里。
“姑娘来了啊,呵呵,今天两个人终于一起……”在看清我身旁的男人时,那后半句没有说完的话硬生生地顿了下来,然后尴尬地挠着脑袋。
“这老头子,现在眼睛越来越花了,不过手艺却是越发好,就是话多,你们别见怪啊。”女人说着,拧了一把正在炒菜的男人。
男人咧了一下嘴,却没敢说什么。
“呵呵,想吃什么啊?还是原来那几样?”上了年龄的女人看向我们俩,问道。
“不,来几样清淡的就好。我想要一些啤酒,青岛纯生吧。”
“好的,马上就好。”
我和方慕白找了一个靠窗户的角落坐下,这里平时人很多,但这时不是吃饭的时间,还有几桌空着。
“你以前常来这儿?”他问,眼睛四处打量着四周。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屋顶有着老旧的横梁,墙角与墙角之间甚至还有着蔓缠的蛛丝,就算这里的老板娘总是蹬着凳子去打扫,却总是赶不上那些勤劳的有着几只脚的家伙织网的速度。
这里的菜色还是很地道的,地道的普通百姓的味道。
原来食物也可以有着自身代表的味道,那种味道是流年无法留住的东西,在被无限地放大与凸显后所具备的一些痕迹。
“在大学的时候,我和他常来这儿。”
我没有说是谁,但是我知道方慕白知道。
“接着说,我在听。”
“那时年少,那纯白色的象牙塔总是让人把一切想得格外美好。”我喝了一口酒,用着特别文艺的腔调说道。在怀念过往的美好时,人们总喜欢用一些美好的词汇与略带羞涩的语调。
“包括爱情。”我放下酒杯,轻轻叹道。
“爱情……”方慕白重复着,端起酒杯一口干掉。
“是啊,爱情,多么美好的字眼!那个时候是真的爱了,爱得死去活来,爱得以为这个世上只要有爱便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我眼神迷离地看向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棵合欢树,少年穿着浅色系的T恤,手捧着一本英文原版书,向我看来。我站在另一株树下,鼻翼间是那好闻的味道,袅袅不散……
“方慕白,你一向聪明,你帮我想想。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他?不是说,任何记忆、任何伤痛在时间面前都会变得淡薄起来,那些以往的悲哀欢笑应该会随着时光变得更加清浅啊,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这里……”我拿着酒杯的手比向心口,“这里怎么还是这么疼?”
方慕白轻轻抚着我的头:“是你太傻,也太执着。你放不开,那些过往你偏偏要死死地抓着,就连时光你都要跟它赛跑。”
“不,你说错了,不是我太傻,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一开始是我不想放下,但我不想和别的女人一样死缠着不放,我想要成功,当有一天和他站在同一个位置的时候,我高昂起头告诉他:韩陌,当初的你是多么错误!我的心中其实一直埋着一颗怨恨的种子,呵呵——没想到我竟然如此狭隘。我一直都在恨啊!那浓烈的爱情无法散去,我只能让它变成恨,只有同样强烈的感情才能够再支撑我走下去。所以我融入他的圈子,我让他忘不了我,我让他总能看到我。不是都说人是犯贱吗?当初的人和事在失去之后总是格外珍惜与后悔。我能感觉到他心中对我还有感觉,是不舍、惭愧、怜惜、余情未了?不管是哪种,但是足以让他过得不痛快。我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挨着日子、吃着馒头咸菜与他一起挺过来了,在他到达这个地位的时候却要黯然离去,退出他的世界,让他如此安心地继续生活,他凭什么?但是,在经历了风风雨雨,在经历了这个圈子里的那些虚伪与贪婪后,我真的觉得累了,是真的想退出了。只是今天……今天看着这个男人,他如此优秀,还和那时一样,绷着个脸往那一站就能得到所有的目光与赞叹,这样的男人就算我不爱了,却会再爱上,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如果韩陌不是韩陌,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早就放手了,心也早就放下了……”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心里也越来越鄙视自己。
方慕白轻轻拍着我的背:“慢慢说,别急。”
“慕白,你说人为什么都这么奇怪呢?总是摆脱不了那虚伪的一面,那些仿佛是骨子里就带来的,人生下来就有的东西,就算我极力避免也还是有的。以前母亲会因为有个高官的亲戚而和人家到处说,尽管那个亲戚其实和我家连一顿饭都没吃过,关系甚至连对门的邻居都不如,但她还是喜欢和别人夸夸其谈。我当时看着特别不舒服,可我不还是一个样?我在心里觉得自己不一样,不想和任何人谈起他,因为觉得那是一个秘密,一个只是属于自己的秘密,下意识地想好好收藏。虽然说出来会痛,但那不是主要的,当真的成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的时候,心里又难过起来,像是有什么一点一点地腐烂了,柔软的东西被腐化,硬生生地生出刺来。我挺虚伪的,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你说,我是不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