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那般娇气,看看吧。”看对方穿着就知道和她不是一路人,不知她们来所谓何事。
黄三娘带着三个儿媳和四个孙女,大的孙女有十二三岁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容貌清丽,却因淋雨的缘故显得有些狼狈,黄三娘坐在桌前,交叠着手,面露难色,“四娘,我也不想劳烦你,只是你三姐夫刚刚过世,老三又下落不明,逼不得已,我只能来找你。”
黄三娘夫家姓闻,闻家是外镇的人,家里有间铺子,小本生意勉强能糊口,她生了三个儿子,在闻家的地位无人撼动,上边没有公婆压着,闻老头对她言听计从,这些年她从没受过委屈,便是娶回家的媳妇也都对她服服帖帖的,可从她家老大出门进货路上遇着山贼死了后家里就没太平过,老二跟着人吃喝嫖赌,走夜路摔死了,老头子不过偶感风寒就再没爬起来,连老三都不见了踪影,她一路问人打听,说是和周士义一块出现在清源镇。
她好一番打听,才知晓周家的当家人是她多年未见的妹妹。
且名声彪悍,性子泼辣,油盐不进的主儿。
“我家老三的性子我知道,平素爱占点小便宜,但偷鸡摸狗的事儿他绝对做不出来,四娘,看在他是你外甥的份上,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家里烂成这样,如今全家老小就靠他了啊。”黄三娘边说边抹着眼泪,她家老头子临走都没见着老三,死不瞑目啊。
黄菁菁听得云里雾里,周士武换了衣服折身回来,却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当日和四弟回来哄骗花叔的男子是你儿子?”
那人被抓了后就闷不吭声,问他姓谁名啥一律保持沉默,就跟哑巴了似的,周士义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是外镇的,冲着周家做席面的方子来的,他和周士仁把人教训了一顿,留着也是浪费自己粮食,让他和周士义一块离开了。
黄三娘笑得隐晦,周士武却眉头紧皱,森然道,“打我家席面的主意,如今人不见了,还赖上我们不成?出了啥事也是他自己活该。”
“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们知道他的去处没,他爹死了,死之前放不下他,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不能不管他啊,四娘,那是你外甥啊。”黄三娘忍不住又掉了两行泪下来。
黄菁菁眉色平静,病久的缘故,脸上还带着丝苍白,不咸不淡道,“人走了,去了哪儿我不知,你们找错人了。”
脸上丝毫没有遇见亲人的激动和兴奋,老花抱着米久坐在她身侧,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患难见真情,黄菁菁最困难的时候要靠他接济,和亲戚怕是没有往来的。
黄三娘没料到黄菁菁如此波澜不惊,重重叹了口气,转而说起了其他,“四娘,你模样变了很多。”
她记忆里的黄菁菁是瘦弱的,眼睛又大又亮,五官很好看,何时,长成了如此陌生的脸,她又道,“妹夫死后,我知道你回过娘家,大哥二哥唯唯诺诺,凡事都听嫂子的,哪会帮你,你把他们几兄弟拉扯成人,吃了不少苦吧。”
话完,她掉头转向气质彬彬的老花,以长姐的口吻道,“多亏了有妹夫你,四娘的日子才好过些。”
周士武听着这话,脸又黑了两分,这时候,周士仁牵着桃花和梨花进屋,见着黄菁菁,二人清脆的喊了声奶奶,好奇的打量着其他人,周士仁挠了挠头,解释道,“桃花和梨花喜欢栓子的笔,我就陪着她们玩了会儿。”
笔墨纸砚贵,他不敢让二人玩坏了,哪怕是周士文用剩下的,桃花也梨花也只是蘸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二人不会写字,弯弯曲曲的乱画一通,玩腻了才闹着来堂屋。
梨花迈着腿,伸手要黄菁菁抱,“笔好用,梨花画了一朵花,好看,明天给奶奶画。”
黄菁菁好笑,“奶不喜欢假花,梨花去田野里摘新鲜的花拿回来。”
屋里的簸箕上晒着很多菊花,留着泡茶喝的,梨花点了点头,看向桌前站着的小姑娘,仰头朝黄菁菁道,“小姐姐长得好看。”
黄三娘看着女孩,衣服打着很多补丁,泛着陈旧的颜色,头上梳着双丫髻,脸色红润,身体不错,村里很多人家的女孩都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女孩长得好,可见黄菁菁不是重男轻女的人。
“多少年过去,咱都是当奶奶的人了,四娘。。。。。。”她好似有很多话说,然而屋里这么多人,委实开不了口。
黄菁菁不是烂好心的人,对方不说,她便当不知情,很是识趣的模样,黄三娘怔了怔,不知该说些什么,再好的感情,几十年没见也生疏了,何况,她家老三还打周家席面的主意,桌上无人倒茶添水,两个小女孩冷得瑟瑟发抖,黄三娘沉默良久,厚着脸皮开口道,“四娘,不怕你笑话,周家做的席面在我们那也小有名气,他爹过些日子就到六十大寿了,老三一直想邀请到你们,让老头子开心开心,谁知道。。。。。。”
黄三娘不信老三是那种心思坏透的人,她更愿意相信,老三来清源镇,是想找他们过门做席面,没有其他心思。
“我不知席面是从你手里传出来的,否则不会让老三来,四娘,你老实告诉我,老三是不是。。。。。。是不是。。。。。。”知道周家的人对黄菁菁评价不好,说她如何对待自己亲家,如何把儿媳撵出村,甚至自己儿子被人硬生生踩断一条腿她都没吭声。
这种硬心肠的人,换作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是不是什么?杀人偿命,我纵使没几年好活,也犯不着为那种人搭进自己的老命,你们进村就没找村里人打听清楚?”那人自始至终不肯开口,周士义也说不清他的来路,放走了,不过,走的时候,身子不太好就是了。
黄三娘松了口气,“他没事就好,他还不知道他爹的事情呢。”
她这般说着,周士武才留意其他人身上穿的孝衣,当即脸色就难看起来,扯了扯黄菁菁衣服,让她别和她们挨太近了,免得不小心染了霉气。
把梨花抱过手自己抱着,开口撵人,“话说清楚了,还请你们回去吧,人走了,和我们没关系。”
黄三娘抿了抿唇,一副还有话的神情,她身侧的小女孩缩了缩脖子,嘤嘤哭了起来,“奶奶,我要回家,不要住在村里,我要回家。”
黄菁菁听着话里有话,耐人寻味的看了黄三娘一眼,黄三娘笑容悻悻,“四娘啊,你三姐是遭了难了,你可得收留我们哪。”
老三杳无音信,老头子过世,一家上下全是女的,之前和老二有染的妇人带着娘家兄弟霸占了她们的宅子,她们连落脚之地都没有了啊,总不能让几个儿媳回娘家,不得已才来投奔黄菁菁的,知道她挣了钱,日子好过了。
周士武面色不耐,扶着黄菁菁站起身朝屋里走,语气不带丁点转圜的余地,“收留你们,当年谁想过收留我们,念着您是长辈,难听的话不想说,你们还是走吧。”
知道她娘挣钱就投奔来了,他家落难的时候呢?
周士武从来都知道自己铁石心肠,但他不觉得自己错了。
黄三娘身形颤了颤,料定是这么个结果,然而她真的没法子了,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近乎祈求的口吻道,“四娘,求求你了。”
她们昨晚就到清源镇了,想着天黑过来太过唐突,这才在镇上住了一宿,清晨天不亮就出发,她活了一辈子,除了在娘家当闺女时受过委屈,嫁到闻家,何曾过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她手里还有些钱财,对方拿着房契霸占了她们的宅子,但铺子的地契在她手里,怕对方缠上他们要霸占铺子,她低价给卖出去了,手里有钱,但缺个安身立命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