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松开绷带上的力度。我说,只要把你想像成一个父亲,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虽然将心比心,那个男人也是一个父亲而已。人家也只是想给女儿身后留一个完整的尊严,给自己留点念想。“只是跟生死换命比起来。尊严和念想,是太奢侈的东西了。”萧鸿渐把刚刚熄灭的那支香烟重新捡了回来,没有点燃,只是横在鼻翼下面嗅了嗅。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克制到可怕的人,只沾那么一星点儿的尼古丁,似乎就已经足够。他说生命这东西,活着是无价的,如果死了那就一定是有价的。事发当日他心有愧疚,可是愧疚不能当饭吃。愧疚么,一般都是日抛的。“那你想过桃桃么?”我处理好了他的一条左腿,又把他右边的膝盖打开了。差不多都是一样的状况,脓水血水混合在一起,跟翻烂了的地一样。我用镊子夹着消毒棉球,小心翼翼将上面一些坏死的皮肉挑出来。我说那天晚上我回去接涵涵的时候,桃桃跟我说了蛮多话的。意外的早产+意外的早熟,促成她目前所看穿的一切。“桃桃她很担心你。”我说小孩子的担心是一种非常纯粹的基础情感,她不太可能会探究你的幸福阈值,或者是执念的程度。她只是更担心,你会不会为此而做更过分的事,她怕她失去你。就如同涵涵在面对我们这段时间里家庭的极致变故一样,她最担心的还是我会不会放弃她,会不会让她无家可归。“她出生,不是我能决定的。”萧鸿渐平静地回答,“但我可以决定让她活得长久些。生死换命之前,那些担心焦虑或是非观念,也都不是大事。”我明白,萧鸿渐一直是个非常明确的结果导向型人。他做事的每个细节里都饱蘸了一贯的风格。不抱怨过去,不纠结无奈,只想把握那些现在还有机会能把握的。他求着人家给桃桃捐肾,挨打也不吭声,求不得就强逼,逼到绝路甚至不惜下跪道歉,自戗身体,如果还是不达目的,就六人定律,抓辫子,找软肋,只要孩子的心脏一天不停跳,就不放弃希望——除了法律,他没有什么红线可顾忌。确实,面对这样的人,就连“不择手段”这样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都淡化了贬义。我等萧鸿渐睡沉了才离开,外面的天气亮蒙蒙的,各种鸟叫叽叽咋。我回去倒头睡到下午,跟姨妈和涵涵视频了一会儿,便起身出门了。我约了林琳。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不要把今天见面的事告诉黄英。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信得过她,但很多事情只能先按照计划赌一把。林琳果然一个人来的,她说孩子在黄英那里带着。从我家里搬出去后,她们一直都没有回老家。陈彦在等,林琳也在等。只可惜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彻头彻尾地被陈彦给欺骗了。听完我放给她的那段录音,林琳沉默了好久。我眼看着的她的眼睛变得越来越红,最后泪水猛地一飙,人压着桌子便腾了起身。“林琳!”我一把拉住林琳的手腕:“你冷静点。”林琳咬牙切齿:“我要找陈彦问清楚!”我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找个更给力一点的队友,不过转念想想,林琳最蠢,所以也被坑的最惨,仇恨值越高,越容易利用结盟。“你能怎么问清楚?陈彦这个人心思有多深?蛰伏这么多年,难道会凭你冲过去问一句,你到底是不是G,就能坦白从宽的么?”我说林琳你别傻了,我就问你一件事,你跟陈彦有过夫妻生活么?林琳适口否认:“没有,当然没有了!我们这个孩子,是,是我自愿做的人工。”我说那如果我告诉你,我和陈彦这些年也没有过,你敢相信么?看着林琳睁得越来越大的眼睛,我无奈破开心底最深的耻辱,点了点头:“对,我是有过一个女儿的,但还是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就不在了。”“可你不是说你跟陈彦从来没有——”“在我的意识里没有。”自从我确认了陈彦的性取向,新婚之夜的疑云就在我脑中一次次翻转纠结。因为那天醉的太厉害,我甚至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初夜的清晰记忆。只记得醒来时,自己是躺在酒店给提供的新婚套房里。陈彦在我身边。他跟我说了一些听起来挺让人掉鸡皮疙瘩的话,类似于什么老婆,你昨晚表现的很棒之类的话。总之就是——很套路,很流程的话。听白芸跟我说,男女之间在发生那种事的时候和过后,远远要比我们看到的那些内敛的影视作品要骚麻很多。所以事到如今,我甚至都怀疑我跟陈彦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发生过真实的夫妻生活。那个孩子的出现,也是他用了其他的手段。否则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在新婚夜睡的那么死?此时此刻,我处于真诚,率先把所有的伤疤都张扬到林琳的面前。我告诉她,我与她之间本无区别,都是陈彦为了要得到一个孩子而骗回来的生育工具罢了。只不过我的孩子因为意外没有了,子宫又受了伤,短期内不能再孕,于是陈彦和她妈妈才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