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闻来人这一声喊,霎时间大帐内遽然安静下来,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不光围殴张金彪的黄氏兄弟陡然收手、骑在王登榜身上饱以老拳的寇见喜被旧部雷英拉开(原袭庆府兵马都监),就连叫人打得鼻血长流的受害者张、王二人,竟也没有趁机还手,反而是和行凶者的下意识动作如出一辙,同是惊恐万分的望向帐门所在,生恐被梁山泊哪个大人物抓了现行。
人都是有气场的,有时候气场的大小又直接可以和底气划上等号。只说发喊这位,身上就给人一种有恃无恐的莫大底气,搞得在场之人都不禁暗暗在下面打听他的身份。
只可惜,就连与梁山泊渊源颇深的黄安,竟也识不得此人来历。
“诸位怕是不识得此人罢?”
何字威自矜一笑,压低了声音直给懵懂的同伴们解起惑来:“这位又是个有来历的,江湖上人称花刀孟福通的便是他!说实话啊,这位本身名头倒是一般,但贵在有个成名的老乡照拂他,你道这贵人是谁?嘿,便是咱们山寨步军副将白花蛇杨春哥哥!”
“既然此人跟杨春哥哥是同乡,为何不早来相投大寨?非要一直挨到此时方才成行?”刘大郎心头有些纳闷。似他们这些义军领袖,出身都是一介布衣,就算对梁山有一万个想头,只苦无人引荐。就是他本人反上了水鼓山,可惜始终籍籍无名,以至于没脸自荐。这孟福通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明明在山上有人,竟还一直守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这种反常实在让他想不通。
“谁知道呢?大概是想着宁为鸡头,不为牛尾罢!”何字威耸了耸肩,又道:“如今童贯兴兵灭了巨寇田虎,紧接着又大兵压境开赴京东,各地的大头巾里面若是有机灵的。肯定能猜到如今只有剿匪最能讨好官家。于是乎,河北屈指可数的那几座山头算是倒了血霉了,从前官军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如今却成了相公们升官发财的香饽饽。这日子还能好过?孟花刀估计是原地待不下去了,这才想起杨春哥哥的好处!你瞧,看他春风得意的模样,怕是已经得了谁的暗示!”
“杨春哥哥虽是那天罡地煞榜上有名的星宿,可他仅是山寨步军的一员副将。又能如何提携孟福通?”刘大郎颇为不解道。
“看一个人,你不能只看他本身,还要看到他的出身。你道杨春是从何处上的梁山?少华山!昔日少华山一脉眼下在大寨正是当红,寨主史大郎在高丽坐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不说,手下还管着一支嫡系人马,他那山寨从前的二当家神机军师朱武,到了梁山不退反升,逆势进入山寨中枢,此时全权负责沙门岛攻守事宜,总领近三百万军民!这是何等的权势?你说。背靠这株大树,他孟福通能没底气?”
说话时,何字威的语气不自觉的透着钦慕,不过准确的说,应该是钦而不慕。孟福通能搭上少华山一脉,他姓何的也不是无根之草,梁山泊酒店系统的头领操刀鬼曹正便是他的根子所在。
要说起他的这位上线,那可是丝毫不让白花蛇的人物。杨春纵有少华山的背景,可跟这位哥哥一比,也就没那么显眼了。毕竟曹正身后站着的可是梁山军方魁首豹子头林冲。以及同是梁山元老的总探声息头领旱地忽律朱贵。
“何大哥,直恁地了得!江湖上的秘闻,怕不都装在你那肚里?”众人初来乍到,对梁山所知。仅限于市井传言的水平,哪里有何字威所言这般权威?是以闻言皆出感慨。
“都是山寨哥哥们抬爱,俺才能与闻其事,算不得甚么!”何字威谦虚的摇着头,回应道。
“老何,你跟俺说句实话。咱们将来的去处,你是不是早便闻到风了?”武胡十分好奇的问道。
“哪里哪里!俺若有幸事先知晓,也不陪大家打哑谜了!”何字威拱手败退。
他这话有些含糊,其实单对他自己的去处,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底的,毕竟曹正肯举荐他进入山寨酒店系统,估计不会有多大难度。可是方才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出王伦哥哥似乎要将他们培养成亲民官儿,他内心又彷徨了。虽然那厢有曹正哥哥的抬举,但是若是有朝一日能成为太守,这种几乎要祖坟冒青烟才能实现的梦境,无疑对他更显诱惑。
“何大哥,这三位又是谁?”刘大郎拍了拍何字威,问道。原来,在他发呆的空档里,孟福通身后又跟着进来三人,何字威定睛一看,发现只跟其中一人打过交道,另外两人却颇为陌生,遂道:
“走前面那位,江湖上也有些名头,只因此人腿脚颇速,故而人送绰号飞毛腿!对了,此人姓刘,名通,河北人氏!他后面那两个,说来俺也不认识,不过今番大寨从始至终只收了四位江湖出身的头领入伙,这两位,俺估计是黄蜂岭的大当家胡六和二当家阮八!”
听到何字威连猜测带分析的一番话,刘大郎简直要五体投地了。就在这时,忽见降将堆里一人踢翻跟前交椅,怒目瞪向最后进来那两人,显是带着极大的恨意。站在那将官左近的薛天兴见状,担心这位一言不发又要动手,忙拉着黄魁一起拦住此人。
顿时,数道眼神射向何字威,这次不光是刘大郎,连徐进、孙列等人都是下意识的望向何字威,指望他来解惑。何字威心里有些得意,面上却带着谦虚,开言道:“这三人的恩怨,俺还真不知道。不过发火那人,乃是徐州团练使钱吉,而胡六、阮八落草的黄蜂岭就在徐州辖下。既然这一边是兵,那一边是贼,双方之间但有些龃龉,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了!”
好似要验证何字威的本事一般,只见这时来人主动对钱吉拱了拱手,好言好语道:“钱团练,咱们今日能在此相聚,到底也是一场缘分!恁也别怪俺们阻了你的前程,唐斌哥哥不是说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恁就是顺顺利利的荣升了郑州兵马都监,谁又能保证真能比在俺们梁山还快活!是不是恁地说?钱兄,日后就是一家人了,千万别忌恨俺们兄弟!”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钱吉却是很想上前给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狠狠来上两耳光。居然还有脸轻飘飘的说甚么塞翁失马,想他当日在徐州时,便已经走好了门路,不日就要去郑州接替陈翥遗下一年有余的空缺。哪知好死不死的,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遇上一向克制的梁山举兵造反!
原本,面对咄咄逼人的梁山大军,他还想固守待援来着,哪知眼下京东各地都是自顾不暇,徐州城内的形势又是波谲云诡,各方势力都有些蠢蠢欲动,连守军军心都有些思变的趋势。钱吉见势不妙,跟太守俩人一合计,趁着梁山大军离州城还有段距离,索性带上嫡系押着府库金珠南下淮南借道返京。
就在钱吉开始担忧丢失城池怎么跟朝廷交待的当口,这狗拿耗子的黄蜂岭贼人冒出来了,竟然还截住了他的去路,太守当场就给吓死了,这下子便彻底完了,城池丢了,太守死了,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无路可走了,也只能落草了。
眼下有当初临州的同僚给拦着,钱吉是动不了手了,不过就算能动手,他也要悠着点了,眼看离大会召开的时间越来越近,真闹起来难得收场。钱吉冷哼一声,气愤愤的寻了个空位坐了。
胡六和阮八见他不理不睬,也没再强求,都说挡人财路者,如同杀人父母。更何况阻人前程了!他俩也不至于幼稚到以为一两句话就能化干戈为玉帛,毕竟拿的是人家的身家性命来当投名状。不过如果再来一次的话,这一票他们还得干。
为何?只因他们不比花刀孟福通,在梁山上有奥援,同样也不比飞毛腿刘通,此人是个跑单帮的,唯独他们两个拖家带口在黄蜂岭落草,这地儿离着梁山也就几百里,却一直不肯主动投效。此番形势逼人,才夺了太守车仗钱帛献与梁山唐斌部,他们怕的就是,梁山上有人要秋后算账。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这时,营帐门口终于走入了一位正牌的梁山头领。沉默无语的青州守将袁超、方克昌一见来者,脸都羞红了,想他们也算是禁军里成名的老麻雀了,居然中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的计谋,轻兵冒进以至于兵败被擒,说出去好不丢脸。
与尴尬的降将比,义军领袖们就表现得热情多了。对于这位沙门列岛二当家的,他们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虽说徐京是名义上的大当家,可几乎所有需要当家之人出面的事情,均是由这个年轻后生出面,是以在这种场合相见,大家都感觉很是亲切。
“二当家的,俺跟恁打听个事儿,你可千万别骗俺们!”刘大郎凑了过去,笑呵呵的问道。
“请问!”李懹表现得十分客气。
“刘和尚说,岛上的队伍都开始收拾行装了,这回是不是要跟朝廷大开杀戒了?”刘大郎道。
李懹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客为主道:“刘大哥,恁觉得这仗该不该打咧!”
刘大郎嘿嘿一笑,抢白道:“当然要打!为何不打?”,只是刘大郎刚刚说完,便听现场一个声音道:“不能打!梁山此番若回师京东,无论此战胜败,梁山都败了!”
听到此等怪谈反调,刘大郎十分纳闷是谁敢这么大胆子当众泼冷水,当即扭头一看,这一看不要紧,顿时叫他吃了一惊。原来,唱反调那人,竟然是一直站在黄魁身旁,其貌不扬的那条壮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