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伦之所以觉得机会到了,第一是因为青天白日广州城外的乡勇都能潜入城中不说,还能俘虏一个印度兵成功逃离广州城,这说明英法联军对广州的控制已经濒临崩溃,第二则是因为掳走这个印度兵的军队是林福祥的勇营,朱敬伦此前的身份,恰好是林福祥勇营中的一个普通小兵,当乡勇前还在林福祥家里做过一年的长工,他跟林福祥本就认识。
巴夏礼闯入巡抚衙门跟柏贵大吵一架,原因也是这个林福祥,如果是别的军队将城中印度兵掳走,他还没有这么生气,可偏偏又是这个林福祥,这个林福祥是英法联军最痛恨的人,当初林勇逃离广州之后,林福祥并没有放弃抵抗,收拢溃兵在城北的石井一带出没,让英法联军小股部队根本不敢出城。
巴夏礼曾经要求柏贵派人跟英法联军一起出城剿灭勇营,可是柏贵始终不同意,不是柏贵不肯配合,实在是不能配合。
柏贵也在压力之下,曾经打算派下属出城劝说林福祥等勇营放弃针对洋人,可结果他手下的那些文官,平时对他恭恭敬敬阿谀奉承,这时候竟然表现出了难得的风骨,纷纷表示:“剿贼阵亡,可对君父,可博忠称。若带外人剿百姓,被炮击毙亦含羞地下,谁肯任此?”
这次巴夏礼来找柏贵,也是希望做最后一次努力,未必就是纯粹因为一个印度兵,可是柏贵依然使着中国式的推诿功夫,借口他已经辞职,大印也已经送出城去,根本不在身边,无法发告示,这让巴夏礼勃然大怒,才打了他一个耳光。
朱敬伦此时无心关注巴夏礼和柏贵之间的争执,他只知道他的机会来了,机会不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但既然等到了就一定要抓住。
他立刻回到了张府,他想问问那四个英国兵的情况。
老管家告诉朱敬伦,四个英国兵虽然饿的皮包骨头,但都还活着。这几个英国兵度过最初的恐惧之后,一开始还很听话,可是天天关在不见天日的菜窖中,精神已经兵临崩溃,他们抗争过,绝食是唯一的手段,但耐不住老管家带人强往他们嘴里灌。
现在看守这几个英国兵的,已经不再是张家的普通家丁,老管家告诉朱敬伦,是老爷从军中派回来的心腹手下。
这张千总倒也有意思,收到儿子小妾翠云派人送去的信后,当即决定要这几个英国兵活着,哪怕会因此冒很大的风险也不在乎,还从军中悄悄派心腹乔装回来,显然这个千总有自己的打算。
张千总的算计朱敬伦心中能猜个大概,但是他并不关心,因为这跟他的计划并不冲突。
朱敬伦告诉老管家,他打算把这四个人带走,算是完成他当初的承诺。
老管家倒是很愿意,可是表示得请示一下少奶奶。
老管家还没回来,张家大小姐却跑了进来,瞪着朱敬伦片刻,然后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痰,转身就走了。
朱敬伦纳闷了片刻,这大小姐,自己的救命恩人,跑进来就为了瞪自己一眼,吐口痰?
他当然知道原因,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可没有史书上描绘的那么愚昧,只是世界观跟西方完全不同罢了,大是大非他们可分的清楚,广州城中的柏贵等官员,背地里已经被称作汉奸了。
朱敬伦给英国人服务,做了一个翻译,显然这张家大小姐心中不满,如果是旁人她不会在意,顶多在心中骂骂,可是朱敬伦是她救活的,她心中自然而然的觉得跟朱敬伦有某种不一样的联系,而这种联系让她觉得她应该有所表示,让她觉得她有权利表示,那日问清缘由之后她本来是打算劝说的,但第二日朱敬伦就去了巡抚衙门,一晃几个月都没有回来。
于是大小姐张柔的心情从最开始的劝说,变成了愤恨,最后她决定有机会一定狠狠骂朱敬伦一顿,她这次来就是骂人的,可当她跑了进来,看到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的朱敬伦的时候,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骂了,只能瞪着他,最后吐口唾沫恨恨离开。
老管家带回消息,少奶奶同意把这几个洋兵交给朱敬伦,但是要求朱敬伦不能直接从张家带人走。至于交人地点,少奶奶表示,先让朱敬伦定好时间,张家会通知朱敬伦地点的。
朱敬伦当然知道那个妇人的顾虑,笑道:“老管家放心,此事自然不会牵连到张家。”
朱敬伦时间很紧急,辞别老管家,立刻出城,方才他已经告假,他有三天时间。这三天内他要完成部署,然后再次回到巡抚衙门,再次潜伏到英国人身边,伺机而动。
朱敬伦出城,正是要去找林福祥的,但林福祥在哪里,他真的不知道。
从英法联军哪里得到的情报,也只知道林福祥勇营出没于广州城北的石井、花县一带,行踪诡秘,直接找肯定是找不到的。
贸然去碰运气,别说这三天时间能不能找到,即便找到了,没准见不到林福祥,反而被当成奸细给砍了脑袋也说不定。朱敬伦相信,既然林福祥的人能从广州城里掳走一个印度兵,那么对广州城的情况也绝对非常了解,弄不好就知道自己在英法联军中当通译,以林福祥的性格,恐怕不会听自己解释,直接砍杀了祭旗的。
所以朱敬伦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联系渠道,林福祥虽然不知道在哪里,但是林家朱敬伦可知道地方。
林福祥祖籍香山县,却是生长在澳门,因为他家在澳门有有生意,所以对洋人相当的了解,知道这是一群贪婪无度的强盗,一向主张对洋人强硬。
广州到香山县超过两百里地,换做一般人可是得赶几天时间,路上又不太平,就是走半个月也不是不可能。但朱敬伦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他日夜不停,一小时走出将近二十里,幸亏他体内有超乎常理的科技系统辅助,到时脸不红心不跳,傍晚出发,五更天就到了香山县城外。
林家的田宅大都在城外,可在城里也有房产,这年月兵荒马乱的,大灾避野小灾避城,林福祥肯定不放心将家里放在城外,更何况他可是英法联军的眼中钉,更要小心为上,朱敬伦断定,此时林家老小一定在城里,甚至在澳门的亲属都搬回了老家,因为林福祥不可能放心澳门的葡萄牙人,葡萄牙人自从拿破仑战争之后,可就是英国人的小弟了,这点林福祥就算不知道,也不会冒险。
城门比平时晚开了两个时辰,直到太阳升高,守卫才打开城门,进出城的盘查也格外的严格。
朱敬伦很明智的给卫兵塞了一锭五两的银子,士兵看他又是一个秀才样,于是他非常容易的进了城,而且保住了身上其他的盘缠。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直奔林福祥府中,这里他只来过一次,去年报名当兵的时候。
很幸运,林家果然有人!
朱敬伦算是送了一口气,立刻上前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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