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花喇睁大了眼睛道:“咦,你知道花剌子模么?你是汉人吗?”
陆亢龙道:“我当然知道,我还去过呢。是不是汉人又有什么分别?难道是汉人,就多一只手么?你是花剌子模人吗?”他递给不花喇一块手帕,不花喇胡乱擦了擦鼻涕眼泪。
“我娘是楼兰人,所以我也是楼兰人。”
陆亢龙失笑道:“这么远的地方,哪还有什么楼兰人了?”
不花喇气道:“自然有楼兰人,我就是楼兰人。我们姓龙的,就是楼兰王族。”
陆亢龙逗她:“这么说来,你就是楼兰小公主啦?你可会说楼兰话吗?”
不花喇支吾着不说话了。陆亢龙见了她这幅模样,笑得更加开心,叽里咕噜说了一串,不花喇呆呆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陆亢龙道:“我说的就是楼兰话,我说,‘小妹妹,你连楼兰话都不会说,怎么能算是楼兰人呢’?”
不花喇不服气,道:“难道会说楼兰话,便是楼兰人了吗?我会说汉话,却不是汉人,你会说楼兰话,却不是楼兰人。”
陆亢龙道:“你又知道我不是楼兰人?”
不花喇道:“当然了,楼兰人一定是我娘那个样子的。”
陆亢龙笑道:“不错,我是汉人。因此我在汉人的土地上,你怎么会在这里了?”
不花喇天性乐观外向,见陆亢龙有趣,便忘了哭,与他讲起话来。听他这么问,就把自己如何从“大院子”里逃出来,如何与母亲艰辛地生活,如何在神州大地上流浪的故事讲给他听。
许是年纪小,又许是天性使然,她讲的故事里,颠沛流离、失怙丧母都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上一句,好玩的事情可以吧啦吧啦讲上一串。尤其是这几个月里被“神仙”所救,和小铃铛一起的生活,在她口中活灵活现,听得陆亢龙也忍不住和她一起笑起来。
岂知她讲着讲着,忽然嘴一撇,道:“可是小铃铛不见啦!我半点也不认得这里,也不知道我怎么来的,我再也找不到小铃铛了!”
说罢又呜咽呜咽地哭了起来,哭得陆亢龙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
“不哭不哭,你想一想,小铃铛家有多大,家里大人姓什么,叫什么,长得怎生模样?”
不花喇渐渐止住哭声,道:“小铃铛家在山里,前后都种的有竹子,她家没大人,就只有一个师父。师父生得很俊,年岁与你差不多。就是腿不好,整天坐着轮椅,叫别人推着上下山。啊,推着他的郎君,称他‘行主’,那么他是叫‘行主’啦?”
陆亢龙皱了一下眉头,暗道行主哪是个什么名字?瘸了腿的行主,不就是向碎玉吗?这小姑娘竟是从大师兄家里出来的吗?大师兄家离这里尚有一段路要走,难道竟是大师兄亲自出手把她带出来的吗?
他只道向碎玉出入需坐轮椅,左右扫了一眼,却不见半点车辙印。仔细一瞧,却看见一行浅浅的圆点。他蹲下身来,见这圆点入雪不过一寸,触地辄止,仿佛是人踩高跷留下的痕迹。若向碎玉是撑着拐杖来的,地下又见不到脚印,那他的轻功得到了一种什么地步?
陆亢龙皱起了眉头,喃喃道:“他这冰心凝神竟然还有这种功效,却是我始料未及……”
当年两人仗着天资聪颖,同练神仙谷绝学“凝神静气”,可惜就连二人的师父也并未练过这门心法。其后越往下钻研,两人分歧就越大。向碎玉清心寡欲,勤练不辍,内功精深,竟然能拄着拐杖施展轻功,而足不点地。
他与向碎玉自相识以来就争斗不休,互相之间极是了解。当下便猜必是不花喇性子活泼,扰了他的清修,而被他丢了出来。陆亢龙上下打量着不花喇,暗中啧啧称奇,这小娃娃手长脚长,眼神又极是灵动有神,分明是块练武的好料,资质至少在小师妹韵儿之上。多半是师兄看着根骨不错,想招来当徒弟,谁知性子不合意,又被丢了出来。
两人一年前一战成平手,约定十年后以各自弟子相互比试,弟子自是越多越好。资质上乘的弟子越多,胜算自然也是越大。陆亢龙暗道大师兄这是自毁长城,既然不收做弟子,就别再想找回来了。
他主意已定,便煞有介事地告诉不花喇:“你遇到的,不是怀素真人吗?你不是神仙,时辰到了,自然是要被逐出仙人洞府。你方才说是身染重病,有幸碰上了神仙。如今你已捡回一条命来,不能不说是福大命大,是以不可太过贪心,还想多留一时三刻。”
不花喇将信将疑,问道:“真的么?我是真的遇到了神仙?”
陆亢龙道:“没错,虽然不知小铃铛为何同你说她不是小神仙……不过我瞧她多半是不想太过张扬,否则人人都上山去找她看病,她还修炼不修炼了?”
“那小铃铛真的是仙人座下童子,对不对?”
陆亢龙用力点点头:“定是这样。”
“那……那……”一想到天地之大,却又只剩她自己一人,不花喇又嚎啕大哭起来。
陆亢龙却摸着唇上短髭,继续暗中打量着她,心中忖道:我瞧她练我们神仙谷的武功就很合适么,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圆转融通,毫无滞涩,说翻脸就翻脸,也很合适练我的焚心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