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的时候才是黄昏,似乎街市收档的小贩和作坊打工的艺人都正回家,胡同口颇有些人来人往。
“原来麻风病人聚居的附近也住了不少人!”程亦风自语。
“这个小的之前没注意过。”小莫道,“每次符小姐都是天黑了才来的。”
二人假装路过,低头走进胡同——原来这胡同还颇幽深,一眼望过去,竟看不到尽头。
“符小姐去的是哪一家?”程亦风低声问。
“在顶里头。”小莫道,“看来还是挺大的宅院……”他且说且比划。但是怕被周围的行人看到,动作的幅度都不敢太大。“到跟前大人就知道了。”
没多时,程亦风果然就看到一座与别不同的宅院了。虽然毫不宏伟也不富丽,但门口打扫得纤尘不染,条石台阶仿佛有人用水精心擦洗过一般,连每一处缝隙看来都干干净净——便是皇宫门口的台阶,石缝里还会冒出杂草,这里却收拾得无可挑剔。莫名的,程亦风心里升起一种敬畏之感,似乎自己如果踏上这台阶就会玷污了什么圣洁的事物似的。
“咦,这些人怎么……”小莫轻声惊讶,程亦风才回过神,发现跟他们一起走进胡同的人都举步朝那异常洁净的宅院中走——原来那宅院的们竟只是虚掩着的,大家一推就打开了。个人径自入内,并不见有应门的或者看守的。“难道他们是那些大麻风的家人?”小莫抓着脑袋,“大人,我们要不要也跟进去?”
“既然来了……”程亦风忍不住好奇,说着话,已经跟上了人潮。
所有的人都很安静,即使是成双成对来的夫妻在跨过门槛之后也不再交谈。他们默默地穿过前院,在厅堂之前有一个水缸。每个人到水缸前都停了停,伸手蘸水,抹在前额、胸口和两肩,接着又屈膝向厅堂的方向行礼。程亦风和小莫看得好不奇怪,悄悄眺望厅堂,但里面没有掌灯,昏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在做什么?程亦风和小莫相互瞪着。
正如此想的时候,厅堂里倒出现一线光明——好像是有人点起了蜡烛,接着一支燃一支,大约点起了近百支,火焰跳动成小小的十字形光辉,连成一片时,像璀璨星空倒映在忘忧川里。
“大人,这……这看起来好像是个庙!”小莫悄悄道,“他们不会是为了逃避交税,就……就把寺庙假扮成民居了吧?”
程亦风也觉得这里的气氛有点奇怪,的确像是庙宇道观之类,不过又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同。但最叫他心中翻腾不止的是,符雅究竟和这里有什么联系?
两人不得犹疑观望,后面的人已经等着在用那水缸了。他二人只有匆匆照葫芦画瓢学这别人在额头胸口和两肩各点了一点,便随着众人一起走进厅堂里。
进去之后才发觉这厅堂远比外面看来宽敞,似乎比凉城府尹的衙门大堂还要大些——当然,普通民居绝不能盖成如此的规制,所以主人家大约把两旁厢房的墙壁拆除了,同厅堂合并,就多出两倍的空间来。厅堂的正前方放着一张八仙桌,两边是木架子,上面点着蜡烛。有个童仆模样的人,还在将剩余的蜡烛点燃。烛光晃动着,照着地上整齐摆放的蒲团。先进来的人已经有不少在蒲团上坐着,都垂着头,两手交握,念念有词好像在祝祷。
看来还真是个庙!程亦风和小莫互望了一眼。小莫悄声问:“大人,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可是程亦风环顾四周,并没有见到符雅的影子,他就摇摇头,找个位子坐了下来。小莫无奈,只得陪着。
坐下换个视角反而看到之前见不到的风景了——前方那八仙桌的后面,两尊枝形的烛台,闪耀的烛火照亮后面墙上一个奇怪的雕塑——十字形的木架子上吊着一个男人,虽然面目看不清,但是姿态看来已然是死了的。小莫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大人,那是什么?”
程亦风素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皱眉答不出。
“不会是……什么邪教吧?”小莫道,“这么多蜡烛……拜火教?还是……”他拉了拉程亦风的袖子:“大人,这太邪门了,我们还是赶紧开溜,到门口堵符小姐……这个……”他已经有点儿哆嗦。
公孙先生说哲霖召集了武林人士来到京城,莫非是他们的什么古怪玩意儿?程亦风暗想,管是什么,我在这里看着也没有用,不如回去告诉公孙先生,再从长计议!他因想起身退出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穿着黑袍,带着黑帽的人从后堂走了出来。他一出现,厅堂里的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连烛火微弱的“噼啪”声都能听见。
此时离开岂不正好被人发现?程亦风只好按兵不动。
黑衣人走到了八仙桌的跟前,可以清楚的看到他挂着银色的十字架。
岂有正经和尚道士是这种装扮的?小莫跟程亦风使眼色:这下进了贼窝了!
程亦风毫无办法——两军对阵,他已经是勉为其难,叫他亲自上阵短兵相接,那和叫他直接送死有什么区别?只有尽量隐藏形迹。
黑衣人一抬手,说了句古怪如同咒语的话。满屋的人立刻“哗”的全部站了起来。程亦风和小莫自然也赶紧起立——程亦风动作急了些,差点儿摔倒,后面一个人拉住他:“小心。”
程亦风一愕:这可不就是符雅的声音么?
他登时把身处险境的事给忘了,回身去看——那人果然就是符雅了,不过头上顶着一方黑纱,显得与平时大不相同。“符……符小姐……”
符雅显然比程亦风更惊讶,怔了半晌才认出对面的人来:“程大人,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小姐才是!”程亦风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我……”符雅不及回答,周围的人已经都“嘘”了起来,显然是责怪他们太吵。符雅即咬了咬嘴唇:“大人跟我来!”说着,转身要朝外走。
可前面的黑衣人却呼道:“出了什么事?你要到哪里去,以斯帖?”
“白神父,”符雅低头,满是愧疚,“我的两个朋友不明就里地闯了进来,妨害大家,我这就带他们出去。”
“这又何必?”这个被称作白神父的黑衣人道,“他们不明就里都能闯进来,说明是上帝亲自带他们来此。你又何必违反主的旨意?你应该替主好好接待他们才是。”
符雅面有难色,程亦风和小莫则更加如坠云雾,都盯着符雅寻求解释。
那白神父就从前面走了下来。到跟前,程亦风才看清这个人的脸——原来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眉毛和胡子都是金红色。小莫吓得当场大叫:“妖……妖怪!”
白神父举手划了个十字:“上帝保佑你,夫人……咦,你明明是个少年人,为什么要装成妇女?”
小莫才没功夫答他的问题,怕这“妖怪”会突然发难,就先拉开架势准备应付——他这样伸手抬腿不要紧,周围好些人都被推倒,一时惨叫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