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容与在剧烈头痛中醒转,林升很体贴的端来醒酒汤,语气却一点都不温和,“大人不能喝还喝那么多,平常也不是贪杯的人,怎么她递过来的就一杯不落,全喝光了?”
容与先是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个“她”指的是谁,下意识摸摸鼻翼讪讪一笑。
林升可是不依不饶,“您预备怎么办啊?没准后晌段大人就把人送过来,让留还是让走,您吩咐吧。”
听见送过来三个字,容与更窘了,眼神闪躲着问,“昨天,我,我说要她的话了么?”
“您是没说!可您也没拒绝!”林升满脸揶揄,“那位段大人末了说,回头命人把她给您送来,您可是含笑不语!”
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所谓含笑不语,应该是已丧失思考和语言能力了吧,容与简直不敢再看他,只垂了头默不出声。
林升也不理他,隔了一会,容与想起还有正事要办,忙打岔道,“段洵说要送盐商名册来,可有送过来?”
林升朝书案一努嘴,那上头已放了厚厚的档案和名册。容与心里踏实下来,索性不想刚才的话题,起身洗漱过后,专心研究起两淮盐商情况。
他认真翻开记录,很快已心无旁骛。其时两淮盐商堪称一个特殊的商帮,虽以两淮命名,但并不仅限于这个地方的人,很多都来自不同地区,势力最大的是来自山西和徽州的商人。其中资本最为雄厚的有汪、程、江、洪、潘、郑、许等八大家,居八大家之首的则是徽商江春。
据扬州府县志记载,淮盐岁课七十万五千一百八十引,征银六十万两,比其他产盐地区要多出数倍。
盐务能赚钱,造成了盐商奢靡竞富的作风,扬州的盐商倾财力物力锻造园林,结交取悦官场权贵,其时扬州园林之盛,可谓甲于天下,自北门处直抵平山,两岸数十里楼台相接,竟无一处重复。
以至于连升平帝也曾发慨叹,盐商财力伟哉。
容与伏案查卷,思绪万千,一面想象着等会儿见到这些巨贾时的情形。及至见到了,禁不住愈发感慨,两淮的盐商所谓富可敌国,从穿戴上便可见一斑。
不过也有例外,八大家之首的徽州商人江春,倒是独具名士风流的派头。
照例还是由王允文先说游戏规则,八大家的代表都听得认真,可提到运粮去边塞,众人一时都有些犯难。
江春既是这些人的领袖,少不得率先发问,“朝廷的办法好是好,可运送粮草千里迢迢,一路盗匪山贼出没,仅凭我们几家之力怕是难以应对。到时候粮草没捐成,盐引也泡了汤,不免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损失又该如何算呢?”
说完只盯着段洵看,言下之意是要扬州府承诺出些兵力,一路护送粮草,解决安全问题。
段洵如何能不解其意,抚须点头,“是有这个隐患,我也虑到了。可是强梁出没,并非一州一府就能解决了的。如今哪个州县敢说自己地面上没有盗匪?我段某人就服了他!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我能保证扬州府,再往大了说整个应天府地界不出纰漏,其余的可真没法作保。这恐怕还得联络了各省巡抚,请他们加派兵力保护商队才行哪。”
晋商程汝温大约是个直脾气,问道,“大人不能保证应天府以外的事儿,但总能支援我们些吧,朝廷让我们纳粮,那也是为了边疆安定,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功绩。我们这些人,多少也算给地方上做了不少贡献,大人总不至于看着我们倾家荡产,于情于理都该派些兵力保护我们才是。”
段洵瞟了容与一眼,叹气道,“这话说的在理,我也正有这个心思。奈何一个扬州府能调派的兵力实在有限。自打内阁改制,首辅大人订下官员考核制度,年年都要抓地方上政绩,其中一项,可就是治安。我是成日忙了剿匪忙平寇,还甭提学政、纳捐、收税这些个事儿了,说焦头烂额也是一点不为过。”
摇头叹了又叹,他接着往下说,“各位想想,把府兵都派去边塞保护商队,扬州要是出点儿岔子,我可上哪儿去现搬救兵呢?所以说啊,列位指望我一人是不成的,这事儿嘛,还得联合了各省大员,大家伙一起通力合作,方是正途。”
“依我看呢,事情总还是须由内阁来牵头。”他说话间,指了指容与,“这位是皇上亲点的钦差林大人,在京里和阁老们最是说得上话,你们还该请他把建言递到京里,让阁老们出个方案,不就全解决了?”
江春是斯文人,听罢立刻起身,对着容与拱手,“林大人,段大人的难处我们能理解,但实在也有我们的苦衷,说一千道一万,这道上艰难,要是只有在座几位倒也罢了,可那押送粮草的都是跟了我们几辈子的家人,我们不能不顾他们的身家性命,大人看朝廷能否给个说法,只要能保障安全,我们绝对没有二话。”
容与深深颌首,要说这半日的争论,焦点无非就这一个,他早前已想到过,毕竟这个时代交通不发达,地方上各自为政,流寇盗匪也确实普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