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中的辩论大赛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如果把它理解为大宗师加持下的政治、外交集会,就显得很容易理解了。而在此基础上,因为天地元气引申出的修行体系隐隐约约跟一些形而上的东西相连,那么大宗师们作为这个世界最接近世界本质的凡人,想要趁机讨论一些理论上的玩意,也是理所当然。
唯一的问题,其实就是安全保证。
回到现实中,各方面的情况也都不一样……如薛常雄、李定这些人,虽然事实上在割据,但跟大魏朝廷依然有惯性上的政治立场联结,所以他们在获得主办人张伯凤的安全保证之余,也不太担心曹林的态度。
也就是黜龙帮首席张行和英国公白横秋心里会犯滴咕。
故此,白横秋选择了避而不至——这似乎验证了某种说法,英国公其实没到大宗师水准,否则何至于怕了曹林,不敢来到中立的河北红山之地?
想想也是,大宗师哪里那么容易?
当庐主人韦胜机早几年就号称即将成为第十二位大宗师了,结果一直到现在都不是,甚至有传闻说,韦胜机之所以选择接受调令北上抗击巫族大军,本身就是受滞于境界,这才主动入世,尝试用战争这种最常见的升级手段来寻觅机会。
当然,这就扯远了,回到张行这里,在得知英国公不会赴会且王怀绩愿意参与担保以后,从个人安全角度他倒是完全放心了,其他人也多放心。
但依然还是有一个小插曲。
那就是在绝大多数人都迅速通过表决,同意了张行亲自带队参与此次集会的同时,将陵行台的副指挥,留守的内务总管陈斌却坚决反对如此……怎么说呢?这也只是一个小插曲,因为事到如今,大家也都渐渐知道了陈斌的为人,这是一个极端务实、保守、功利的人。
张行、魏玄定、雄伯南,包括崔肃臣在内的那点键政嘴瘾、人前显圣、追求认可、理想展示的心态,在这位看来一文不值。也就是谢鸣鹤的外交能起一点表面作用,但实际上依然无用。
不过,这只是陈斌一人的反对,河北其余大头领都已经赞同,张行也准备继续参会。
到目前为止,按照最终讨论的各种预桉来计,只有一种情况会让他们停止赴会,那就是曹林在知道英国公拒绝前往之后也不去红山了,并有趁机进军魏郡、武阳的趋势。
当然,这是一个需要观察的情况,做好预桉,见招拆招就行。
而且事实上,这一幕也并没有发生,包括张伯凤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专门通过李定向张行转达了曹林将会继续赴会的消息。
于是乎,正月廿四日一早,春雨稍歇,南风不断,随着徐世英、王叔勇、贾越、徐师仁、牛达五营兵马已经提前抵达位于清漳水以北的魏郡、武安郡、武阳郡三郡交界处,张行、魏玄定、雄伯南、崔肃臣、周行范、王雄诞、马围、贾闰士几位头领,也还是在一营兵马的护送下往西面红山进发了。
红山位于河北西面山脉中段,绵延百里,横亘襄国郡、武安郡、魏郡,而张行一行人乃是先在魏郡境内西行,当晚抵达的是红山南端脚下,然后方才启程往北面武安郡的红山主脉而去。
其中,王雄诞率领张行本营直接留在边界点的红山下驻扎,进一步充当接应支点。真正随张行等人顺着红山进入武安郡范畴内的护卫,不过两三百人而已,而且还有一队巡骑。
这在红山主脉脚下周边两城一镇数量达到八千的武安郡卒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抵达红山主脉山脚时乃是廿四日晚间,此时天色已经昏暗,瞅着山下大营、城镇的气氛都还算妥当,如周行范、崔肃臣等人早早去吃饭歇息,而如谢鸣鹤、雄伯南、魏玄定等人却早有相识,乃是不顾天色暗澹早早便去寻故交做交际,便是张行也直接要求护送引路的苏靖方带他去见了李定。
两人这次见面,气氛随意了许多,连着张十娘也在,便一起吃了饭,饭后,张三郎撵走了张十娘,说是难得相会,要与李四郎同塌抵足而眠,张十娘虽然不乐意,却也不好拒绝,只能离开,李四更是一声不吭。
然而,二人转到后面房内,也不点灯,只开着窗户,闻着春风卷动院中落花带来的余香,各自坐在榻上,面面相对,却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半晌,还是张行从外面暮色中的“风卷花飞”收了目光,率先开了口:“听说罗术居然也派人来了?”
“对。”李定回过神来,认真来答。“幽州第一高手魏文达来了,但只是个名义上的首领,真正能说上准话的,是他的侍从十八骑出身的两个亲信,白显规跟张公慎。”
张行立即“哦”了一声,俨然并不意外。
“曹中丞还没来,但他是大宗师,说来就来了。”李定继续言道,更像是没话找话。“薛常雄已经来了,就在东面邯郸,没到这边山脚下;张老夫子在西面武安县那里,这几日见了许多本地人;王怀通和王怀绩也在武安,陪着张老夫子呢;还有冯无佚冯公,也到了,就在这镇上……其他的人来的也不少,这边几位太守,那边几位将军,还有李氏、卢氏的族长,也都差不多……民间的寻常士人、修行者、二流三流世族的子弟帐来,那就更多了,连商贾都来了不少。”
“毕竟是两位大宗师打底,宗师也有三位。”张行失笑道。“哪怕是平常年月都少见,何况是眼下局势?便是不敢来的,也得派个探子,更不要说真心想听的了。”
“不要妄自菲薄。”李定顿了一顿,认真提醒。“这还是正月,整个河北最受瞩目的,其实还是你们黜龙帮,还是你们年底破黎阳仓大放粮,曹中丞也好,张夫子也罢,两位大宗师,也都是为你们才来的河北,其他各处,也都是被你们卷动。”
张行点点头,昂然自得:“诚然如此,深以为荣。”
李定一时卡住——他本意提醒对方是众失之的,结果对方却是深以为荣,他还能说什么呢?
另一边,张首席非但不急,反而继续缓缓来道,似乎有自得之意:“不瞒你说,此事后,便是我们帮内,都难得团结了不少……许多人便是有些不同想法,也愿意先努力做事,顾全眼下,居然比之前氛围要好上许多。”
李定想了想,立即摇头:“你们帮中忽然团结我是信的,但怕不只是开仓放粮,还有曹皇叔忽然到河北的缘故……人不都是这样吗?遇到危险就抱团,没了危险就散开。”
“不错。”张行想了一想,居然无法驳斥,便也点头。“但所谓锤炼二字,便在于此了,经历几次,也就历练出来了,未必会散。”
“那得是铁,不怕锤炼。”李定依旧摇头。“而且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你们到底还没有挨到这一锤,若是真锤下来了,你们又只是泥瓦陶瓷,反而是要被一击锤碎的。”
“这就无话可说了。”张行依然含笑。“只能看锤子落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