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啊老李,”俞先生有力地一拍我的后背,“看来那时我们都猜得没错,你就是对人家白牧师的千金有意。”
我的脸更红了,好在周边由香槟而红晕满颊的人也不在少数。
“什么时候回国的?”俞先生兴奋地问道。
“三年了。我是跑回来的。”
“跑回来的?”
“嗯。”白莎含笑地点点头,“跑回来抗日的!”
俞先生有些诧异,转而向我。我点点头,答道:“确是如此。现在白牧师也在美国组织抗日。好像他还有封信要带给夫人,请夫人到美国争取美国百姓的支持。”
“啊,这是大事。夫人已经到了,”俞先生压低了声音,“外面人多嘈杂,夫人正在二楼小客厅休息。我带你们上去。”
我有些迟疑,忙握住俞先生道:“这次来重庆,没想着会面圣的,也没件像样的衣服”我想着白莎关于棉袍的话,也许算是个解脱自己的办法。
“老李,民国都二十七年了,还面圣面圣的。你又不是个真的遗老,怎么还罗唆这些。夫人是很看重留过洋的人的,你们又有渊源。夫人见了白莎一定满心喜欢的。再说,她又不管我叫舅舅,总不能我带着面圣吧?”
到了二层,前厅中的嘈杂渐渐远去,仿佛又进入另外的洞天。走近半开着门的一个会客厅,便能听到操着英文的男声激动的言语。
“夫人,你看看,刚刚航邮到的《时代周刊》。你和委员长可又是今年的封面人物啊!”
然后一个悠扬的,带着美国南方口音的女声响起。
“Donald,我还是更喜欢委员长前年底的那幅。这张拍得太暗了。”
听着这声音,我们已走到门前,里面几盏吊灯给装点雍容的会客厅泻下柔和的橙色光晕。从对话中我已猜出,这该就是蒋夫人和那位有名的澳大利亚人端纳了。
“夫人,我看美国这些报纸和杂志还可以再多多利用。特别是您的故事,美国人看了就放不下。日本那些小丑,半句英文都说不顺溜,在这上面是无论如何打不过你的。”
“嗯,你多安排我见些美国记者。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我安排委员长也见见他们,也就是多说几句话罢了。”
“夫人,”俞先生先行进门,点头致意,“有两位您的旧交,您不介意我把他们带来吧?”
从他身侧的隙缝中,我第一次近身看到了已是时代风云人物的蒋夫人。她正如千百张照片中所绘,一袭宝蓝丝绒旗袍,细碎的珠玉镶边,一支珍珠胸针在灯光下泛着异彩。
“哦,大维啊,”夫人微微一笑,“进来吧”。
我和白莎一前一后走入客厅。蒋夫人看了看我们,分明是不相识的,便诧异地转向俞先生,问道,“大维,你说是旧识?我倒不记得了。”虽然还是客气,但声音中难免带出一丝嗔怪。
“您还记得美国的一位白牧师吗,在剑桥,查尔斯河边。他家还有您和他太太和女儿的合影呢。”
夫人转过头来看着我们,点点头:“当然记得。他是先父的朋友。他们在上海时就相识,也来过家里,不过那该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么这两位是白牧师的朋友?”
“这位李先生是白牧师在四川传教时的学生,也是我在哈佛的同学。”
果如俞先生所料,夫人确是对放过洋的人感情不一般,嘴角微翘,露出淡淡的笑容。
“俞先生的同学应该也是人中龙凤了。现在是在大学还是政府任职?”
我浅浅鞠躬致意:“我远不如俞先生优秀。因先父早逝,没能够修得硕士、博士,回了家里在自流井的盐矿,现在贩盐为生。”
“老李人谦虚的很。他家的盐井曾是自流井三大井之一。现在虽然不如以前了,也还是当地大家。而且还为抗战捐了不少款子。”
“好。李先生的爱国之情甚是可嘉,今天活动也是要为抗战募捐,还请李先生多多出力。”蒋夫人用标准的目光和颔首微笑表示了她不再对我有何兴趣。
俞先生似乎也看出蒋夫人并未被这辗转的旧交所动,稍显尴尬。我心中更是懊恼,这种丢了矜持又丢了颜面的事确是自找无趣。
白莎见我们两个中年男人的尴尬,缓步前行,款款一躬,然后完美的,带着淡淡波士顿口音的英文悠扬而出。
“夫人,我叫莎拉。今天见到您,我不胜荣幸!您正鼓舞着整个中国,您也是全世界所有女性的楷模。”
那些得体的词句有了魔幻般的奇效。蒋夫人的眼中闪烁着赞叹的喜悦:“你在哪里学得这么好听的英文?”
这时端纳也插了进来,“比我的英文好听多了。”
“夫人,”白莎继续说着英文,“我是生在美国的。”
“生在美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