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易过,岁月忽忽,又是三四个月过去。这日天气转暖,丘方绝内力武功恢复不少,虽然不能习练武功,但是力气还是有的,凿山开石虽然很是辛苦,但是对他来说还不是痛苦的,痛苦的是他老是思念着师妹,总是在梦中惊醒,背脊出汗发冷,口中犹自叫着师妹的名字,却原来他内心深处依旧执念着师妹,人生永远充满着变数,人的遭际往往多是多舛和罹难。紫薇姑娘也时常来看望义父,宽慰于他,要他不要挂念于复明社的门人弟子——他们也该独挡一面,独自行事了。
他这日身体有恙,便向多隆将军告假,一个人闲闲走出军营。他独自出宁古塔城西门步行三里,便见眼前石壁临江,长约十五里,高数千仞,名字唤作“鸡林哈达”这是满语称谓,满人皆是这样叫做。但见古木苍松横生在石壁之间,山石下崖犹有红杏白梨红白争妍,让人幌如仙境,非复人间也!如果到了端午前后,那么崖下崖间芍药遍开,最是怡人!只是现在还早,只有杏梨花开。这时江水解冻已开化,可见江中鱼儿游动,其间有青鱼、鲤鱼、鳊鱼、鲟鳇鱼在江水中自由游动。丘方绝不由心生感慨:我若如鱼儿这般自由,那该是多好啊!
这时只见江上漂来一船,船不甚大,都已张帆向这飘来,船上几个蓝眼晴,白皮肤,鼻子大而挺的外族人。忽然丘方绝头脑中闪现出多隆将军曾告诉他干罗斯族人便是这般模样,他们时时偷袭清国边境,曾和他们的首领亚历山大。彼德交过手,胜负参半,各有损失,全仗这多隆将心铁血丹心,忠义千秋,誓死不丢失一寸国土,所以虽兵士死亡枕藉,但未失城池,也算对得起嘉庆皇帝的隆恩。所以他心中一动,心想遮莫这几人是敌人的刺探,不觉警觉起来,长身向他们张去。那几个人见状慌忙摇船而去,面上显出慌张神情。丘方绝见状跃身落入江边艘小船,便要赶去。忽然岸边有人喊道:“丘先生,我爹爹喊你回去有话说。”丘方绝见是吴振尘的儿子吴新奇,便重又跃上岸上,心想让那几个贼子逃了,甚为憾事。
在回去的路上犹见去年放荒(多隆将军每年冬至令兵丁放火烧地,将野草烧去,来年草木生长更旺,年年如此。又与端午前后命八旗兵营统领派手下兵丁将宁古塔合城之马匹放逐几百里外有水草的地方,马尾之上系木牌刻每个兵丁的名字,任由马儿自由自在在绿水青山间嬉戏逗留,至秋七月终方始归来,此时已是马匹壮健异常,用于作战最合时宜,让各自兵丁自去衙门认领。此时宁古塔只见青木红花,间有小兽不时窜出石间,让人每每意外惊奇。吴新奇见这丘方绝脸显惊异,知他初到宁古塔,虽然过了几个月,但是对这里地理环境甚不了解,便一边走一边给他讲故事。
因为他从小在宁古塔出生,虽然爹爹和娘亲均是中土人氏,未经历这极北之地之酷寒,可是生活久了也便习以为常,可是吴新奇的娘亲终是出生在江南温柔水乡,不谙这北地之冷酷,在生下吴新奇的第二个年头便去逝了。吴振尘悲愤之极,可是上天终是垂悯于他,让夫人生下一孑而去,让吴氏有后,也算得偿所愿,不唯遗憾了。
丘方绝听了这吴新奇诉说以往之事,种种际遇巧合,非是人力所能改变,抑或是天意安排,让他们多所罹难,明白生之可哀,死之无畏。世间尚有许多在流离旁徨中,在苦难挣扎中,在无助迷茫中,也许前程很渺茫,但终究有希望,黑暗夜空总会有一盏照亮前程的灯,引导人们去理想!
花厅中吴振尘负手于后前回走动,见到丘方绝走来,上前握住他手道:“丘帮主你可来了,急煞在下了!”丘方绝道:“吴先生有什么要紧的事么?”吴振尘道:“这些时日我在城中闲走,发现多了些形迹可疑的人,虽然他们极力掩饰,可是还是不得不让担心!”丘方绝道:“担心什么?”吴振尘道:“去岁,便有哥萨克兵攻打宁古塔,幸好多隆将军早有准备,将来犯之敌拒之国门之外,才没让奸人得逞,否则合城百姓可遭了殃;今年,只怕凶多吉少,敌人死性不改,还要行杀伐之事!丘帮主今次只怕敌人吸取以往教训,行事只怕比以往都要歹毒,还是小心在意!丘帮主意下高见?”
丘方绝其实对军国大事不甚了了,他虽为一帮之主,出身草莽,领导群雄,似乎大有作为,可是说到行军打仗终非所长,所以他一时倒不知从何说起了。吴振尘也不为己甚,知道丘方绝虽出生入死,可是那是江湖中的事,于行军打战似乎不沾边,所以也不再追问,只是看那中堂中的袁督师的画像,心中在想:如果有袁督师区区哥萨克骑兵又岂在话下,可是此时非彼时,也是无法,难道任由敌人为所欲为不成?
丘方绝忽想不对啊!这多隆将军镇守宁古塔有年,应该对敌人情况甚为了解,为何今日这吴振尘却为何让我出头相佐多隆将军,这似乎于理啊?吴振尘看出他的疑惑,却道:“多隆将军镇守宁古塔有年不错,也和敌兵交过手,只是胜少败多,其实这也不能怪多隆将军用兵不善,皆因这些哥萨克兵的首脑叫做阿斯兰,最为雄猛,这名字意思便是狮子的意思。他们多是言而无信,有次双方战罢,言明休息数日再行战争,岂料第二日晚间这阿斯兰率领五千骑兵突袭多隆将军军营,多隆将军结果猝不及防,打了个手忙脚乱,溃退宁古城中,再不出战,以期坚壁清野,不再出战,这倒不是多隆将军惧敌,皆因那一战着实损兵折将,自然要休息生养,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急在一时,古人尚卧薪尝胆,今人岂有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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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方绝着急问道:“后来怎样?”吴振尘道:“多隆将军虽然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能,可是对付这些哥萨克骑应策还是有的。他研究了时日,觉得制敌先制其要害,要斩马腿,让他们一个个跌下马来,步战我清国勇士可是当仁不让,便是再有十个阿斯兰也不惧!于是他令人加急去高丽国购生铁和食盐加紧打造钩连枪专斩马腿,锋利无比!”
丘方绝道:“这样岂不更好,以后是不是大败哥萨克骑兵?”吴振尘道:“这样一来确实一役下来见效,可是后来他们便用厚铁将马腿裹住,以防被钩连枪钩断马腿。多隆将军这计谋也失策了,最后一战大败而归!其实也不是我长敌人威风,灭自己锐气!清国这些兵士实在不争气,多是先前没有战事,便笙歌起舞,以为是天朝上国,万邦来朝,四夷纳服便消磨了志气,涣散了杀敌斗气,以为万世太平,再无战事。可是他们终究太天真,尤以这北方之敌,早己窥欲我清国北方大片版图,其野心蠢蠢欲动,要一步步蚕食我国土!你说丘帮主,此种事由,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只恨在下一介儒生,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宇宙乾坤之志,否则定当请缨杀敌为国,决不让胡马度阴山,夷人嚣张,族人蒙难?”丘方绝看着吴振尘血脉贲张,同仇敌忾的模样,心想如果我汉人当中有袁督师那样的人物,又岂会让那斡罗斯人横行无忌,可怜天不佑我中国,每每让夷人得逞!他唯有叹气连连,仿佛无计可施。丘方绝虽恨满洲人,可是而今皇帝似乎与民为善,不似前代君主,休生养息,惩治恶吏贪官,尤以惩治和坤为例,让天下为之澄清,其心欲挽大厦之将倾也,可说是个有为的君主,比之大行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怀天下苍生,整备军制,让本来涣散的满洲八旗满人、八旗汉军、八旗蒙古重聚信心,要护卫清国社稷!
吴振尘饮了一盅热酒,又道:“丘帮主近日我出城闲走,时时见北山之北征尘迭起,怕是哥萨克骑兵首脑阿斯兰又萌野心,要重犯我清国边境,只怕不多时日他们兵临宁古塔,咱们还是告诫多隆将军未雨绸缪才是,否则手足无措可不坏了事?”丘方绝心想不错,今日我还看见几个夷人,鬼鬼祟祟,不似好人,行为如奸细。吴振尘听他这样说,不由击节道:“这正是斡罗斯邦哥萨克人体貌象征,他们贼性不死,心中总惦我邦领土,你说可恶不可恶?”丘方绝扼腕道:“我辈虽为下陈,可是亦当为国效力。”当然他不忍看到宁古塔百姓受贼蹂躏,所以便要自告奋勇,杀敌当先,否则何以为人?吴振尘见这丘方绝忠义千秋,是个恩怨分明磊落汉子!他虽也要反清复明,因为那是他心中不灭理想,可是今时今地却也要一致对外,痛击来犯之敌,让他们也知道我清国乃堂堂正正之天朝上国,授命于天,不唯其它,决然不是虚有有表,华而不实!
两个人自顾壮志说天阔,义气相投,说到情深悲愤处几乎相拥而泣!这些时日丘方绝虽也开山凿石烧炭,也常常帮助居住在东西门外汉人居集地——他们有的是流放之人,刑满不愿返回中土,对这宁古塔有了情感,心甘情愿留下来在这生活,有的是从吉林和黑龙江一带迁居于此,和满洲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家家户户夜不闭户,没有民族之别,这也是多隆将军治理有方,在他眼中没有满汉之别,有的只有国家至上!所以这里城中一派繁华,大有中华古人遗风,这也是吴振尘眷恋此地的原因所在!
吴新奇这时从后堂走来,见他们说到忘情处又泣又笑,发泄心中不满和悲愤。有人际遇不堪,有人得志于世,有人穷困潦倒于一生中一事无成,是天数?是命该如此?谁知?吴新奇手捧一本诗词仿佛是辛大人稼轩先生的词,口中吟诵道:“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世间英雄际遇多是不堪,壮志难酬空悲切,万里层云遍染!千古英雄人物谁?只识弯弓射大雕,余事皆不堪!其实以他年龄又怎知国仇家恨,人生种种的际遇?也许将来他踏入红尘,便会感同身受人生的种种历程!是艰辛,是磨炼人的心志,否则便如尘烟逝去。亚圣先师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世间人多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所以世间真正的大英雄多受罹难和忧患,方悟生之大道是受难,解脱乃是回归本来,无所记挂,可是世间谁能做到?便是那千古帝,开疆拓土扫六合何雄成的始皇帝嬴政也难做到,还枉想长生,派方士徐福海求长生不老之丹药!只可惜他忽略了,人生世间谁人不死,死单留名,为后世民众所记念才是功德无量!只可惜世人往往为一己之私,出卖良知而不自觉,忘了仁义道德,礼仪廉耻约束行为的法则,以至有时重回洪荒时代,人兽不分,明亡清兴之际便是如此,乱臣贼子横行,全都忘了家国理念,手握重兵,便一己行事,祸国殃民,便如那吴三桂,尚可喜和耿精忠之流,不可谓不害人无数,留下恶名,为后人所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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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振尘将吴新奇一把拉来,拥在怀中看着他清澄的眼神,语重心长道:“孩儿你长大之后只要记住做人不可以做那伤害国家无耻之事,要时时念着杀敌为国也就是了,万不可做那数典忘祖的无耻之事,——否则你娘亲在九泉下也不得安宁?你知道么?”吴新奇似懂非懂,要他一个孩童为国为家确实很难,可是他似乎又听懂爹爹所说的话。丘方绝心想:孺子可教也。吴振尘又道:“本来多隆将军大有可为,只是他先前的旧疾发作,不可以率兵作战,今次若发生战事只怕不成?”
丘方绝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吴振尘道:“有时去有司衙门抄写公文,听衙役口中所说。丘帮主,须知主帅英勇无敌为一军之主,主帅强则兵丁强,士气高涨,所向披靡也,否则士气低落,拿什么守护疆土?”丘方绝道:“难道多隆将军没有延医医治?”吴振尘道:“征战沙场的战士谁人不受伤,那只是无关痛痒的事,也许在他们心目中身死事小,国家事大所以便不怎么放在心上,待到痛楚难当,再医药救治只怕不起效用了,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丘方绝道:“我也略懂医理,是否可为他一治!”吴振尘笑道:“多隆将军虽是满洲人,然则英雄了得,豪气干云,生平最敬的是英雄好汉,痛恨卖主求荣的无耻奸贼。他有时常常对人说:臣子不能尽忠于主上,那生又何意义,岂不与行尸走肉无异?他又说那洪承畴和祖大寿还有吴三桂之流不能尽忠于主上,在家国危亡时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做下为人不齿的勾当,是为可耻之尤也。所以在下情甘为将军府做事。其实在这位多隆将军眼中满汉无别,只要今上英明天纵,为什么天下汉人志士不可以效忠主上,为国家为去分担忧患,让天下民族免于罹难,难道效忠那个所谓明室?”
丘方绝听他所言虽然不无道理,可是心中却难苟同,只因内心深处是中国正统,似乎夷人不可以坐拥天下,虽然这道理有些不近人情,牵强附会,可是他终究不认同那位嘉庆皇帝。他此时听吴振尘说话心中是心仪这位多隆将军,自己也不好忤逆其意,便笑道:“也许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诚如吴先生只要为国为家也就是了,其它故且置之。”
外面沙沙下起了雨,打在园中芍药和玫瑰的叶子上,还有鸟声格磔其间,看宁古塔高高城墙,忽而传来守城兵丁吹笳之声,声闻数里,久久不绝,仿佛诉说千年以来战事的悲苦!
丘方绝回到住所,多隆将军敬他是个英雄,虽然罪在忤逆,可是终究不肯用刑将他关在石牢中,另置一别院让他活动自由,也不怕他逃走——因为似他这般人物决然不会做出背信弃义无耻的事情,所以由他来去,落得顺水人情,因为将来宁古塔战事一起,便要倚重于他,所以便不过为己甚了。丘方绝心中自然明白这多隆将军敬重英雄的好意,也未当面言谢,因为大恩不言谢,这才是英雄本色。
时光易过,已是五月中旬。这时丘方绝做完工,在回去的路上见到一队高丽武士径向将军而去,心中甚是诧异,不明所以。他便停下来,这时一位老者说道:“听闻这些武士是高丽国,其国有八道,而他们则自西北之平安道,西抵鸭绿江,北接靺鞨!他们今次来我清国明为纳贡,其实别有用心,随行武人个个是本国的武士中之精英,势要挑战我国武术,你说蕞尔小国也胆敢挑战我天朝上国,岂不是自寻死路。听说他们高丽人善使一根棍棒,是为高丽棒子,其实武功也不过脱胎于我中华武功,只是自己不承认,这也是无法可想。”旁边一个年轻人道:“他们此行岂不就是狼子野心,觊觎之心昭然若揭,咱们宁古塔城中也不乏勇士,岂惧宵小之辈”。老者闻言摇摇头说道:“小伙,不可大意轻敌,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咱们总不能大意轻敌,那可是武者大忌啊!”年轻小伙点头道:“老伯所言极是,我这便回去通知我们团练大人加紧小心(嘉庆年间八旗和绿营衰败,便令各地组织团练以护地方安全,实则是震压各地反清复明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