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方逢大年节里才来东山,每次也只是小住一两夜,对大宅不算熟悉。她从打麻将的祥云楼里出来,记得西边靠近穿花门的游廊到底就是个富丽堂皇的厕所,不知怎么推了推却推不开,再看后头小花园的空地上堆了一些建材,貌似要重新装修。她干脆直接从祥云楼的后头绕去东边的游廊,回房间去用洗手间了。
陈易生看着唐方转进来,一看最里头是厕所,门是关着的,就在外头转悠着等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模拟了好些场景和台词。
“糖啊,我有话要跟你说。”
不行,太傻,估计唐方会给个白眼回一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唐方,我爱你。”
也不行,更傻。唐方兴许会哈哈大笑甚至踢他一脚。
“我今天在外面特别想你。”
任何前女友听到这种话肯定都醉了,但对唐方而言,恐怕回应是呵呵哈哈嘿嘿,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陈易生蹲在美人靠上出神,为什么唐方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呢,为什么他就这么喜欢她了呢。她甚至没有足够吸引他的美貌,也许是她灵魂特质的引力更强:她的文字、她的美食、她的性格,还有她在男女相处上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反应,哪怕是她出了那么多的糗,对他那么凶,他也只看得到她的可爱她的毫无修饰她的坦诚。
又或许如钟晓峰所说,他从来没在感情上受到过挫折,喜欢不喜欢,由他掌控,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他,他也没这么花过心思。她越是推拒,他越是向往。他越是花心思,她在他心里愈加珍贵。追逐的意义甚至大于得到的意义。
他也曾经怀疑过,如果追逐到唐方以后,她对他的吸引力会否因此减少?然而今天他真正接触她的家人圈子后,那份吸引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强了。他甚至贪心地希望她所有的亲友都喜欢他,都认可他,都把他当成她的人,以至于大表姨父二外婆的每句肯定,都会让他前所未有地飘飘然起来,充满了一种还想更讨他们喜欢的心态,尤其是她的妈妈。
他想让唐方因为他而更有面子,他想做唐方带得出手的“男朋友”,就是这么虚荣浅薄幼稚的出发点,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他一直认为感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所以当对方提出想见见他爸妈的时候,他来不及地抗拒逃跑,而当对方明里暗里让他见到她的亲友时,他也充满了排斥,不屑于打交道。他恐惧婚姻的束缚,更害怕如蛛网一样黏黏糊糊的家族关系。
他是不是变得不像陈易生了?可这样的变化,他却甘之如饴。
地面上一群蚂蚁排着长队,从砖缝的青苔边匆匆穿过,奔向不远处白玉兰树根处。
陈易生看了看时间,忍不住发了条消息问唐方。
“你好了吗?没事吧?肚子不舒服吗?”
唐方很快回了电话:“你在哪里?”
“我在厕所门口等你啊,看了半天蚂蚁了。”陈易生幽怨地表功。
“哪个厕所?”
“打麻将的这个楼后面,我看着你过来的,你怎么还不出来?”
“我没在那里啊。我回房间上厕所了。”唐方哈哈笑起来:“陈易生你傻不傻啊?”
陈易生委屈万分:“我就这么傻乎乎地一直在茅厕外面等你,我对你这么好,你还笑话我,真是——”
“谁让你这么傻了?你快出来啊,我姆妈她们麻将都结束了,马上要开饭了。”
“不出来,我就傻了!”陈易生别扭上了:“你都不关心我有没有被臭味熏到,也不找找我,我要是丢了呢?”
“你不是号称人肉GPS嘛,在家还能把自己丢了?再说你是自带异香的香香公子,我代表方家郑重感谢你把那个茅厕都变香了。”唐方极力忍着笑:“好了,别闹脾气了,快过来吧,我在中午的饭厅前头喂鲤鱼呢,来不来?呀,这只乌龟好大。”
“不要!我不喜欢乌龟。我就喜欢蚂蚁。”
陈易生气呼呼地挂了电话,心想你竟然都不说一句好听的,我生气了。
***
唐方回到祥云楼后头一看,天都快墨墨黑了,陈易生还嘟着嘴蹲在白玉兰树下看蚂蚁搬家。
想起在西安他气囔囔坐在门槛上的背影,唐方笑着弯下腰,轻轻点了点陈易生的肩膀:“这位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不去前面和好朋友一起玩啊?”
陈易生扭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才幽幽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幼稚太可笑了?”
唐方愣了愣,蹲到他身边,歪着头笑了起来:“喂,别这样怪里怪气的嘛,都不像宇宙第一英俊潇洒哥陈大师喽。”
陈易生瞥了她一眼:“哼,你不是一直说我长得一般般嘛,不如周道宁?不如方少朴?哼。”
唐方轻轻挠了挠鼻尖:“主观上呢,我是偏好他们那种外表类型的,但是客观上呢,你当然也是顶级好看的男人,你在西安街上走的时候,芸芸众生里你闪闪发亮,一眼就只看见你。”
这样的马屁唐方这辈子都没对谁厚颜用过,算是回报陈易生给外婆磕的三个头吧。
陈易生哼了一声,强压着沾沾自喜,别过头嘀咕了一句:“唐方,你这种好话没一点诚意的,什么主观客观,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