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在乐着,却听有小丫头来报,说出去接的人才来的信儿,已在离城十里处见着傅庄了。因傅庄还要去先去部里交了差事,故回府时应是午时正。
侯夫人听了这话,喜不自胜,忙着叫人去预备开席,又问那小丫头报信的人还说了些什么,那小丫头便道:“回老夫人的话,去接的人说了,大爷一切都好。说叫老夫人挂念了。又问老夫人好,问家里人好。还说一交了差事便往回赶。”
那小丫头口角伶俐,一番话说得珠落玉盘也似,侯夫人听了十分欢喜,便叫人赏了那小丫头一角银子,又对张氏笑道:“这可好了,一家子总算团圆了。你不知道,中秋的时候儿大郎没回来,我这心里就跟缺了一块似的。”说着眼圈儿便红了。
张氏心中亦是似喜似酸,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微笑不语。崔氏便上前笑道:“老太太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媳妇愚笨,竟瞧不出了。”
侯夫人不由笑了,啐她道:“我这是高兴呢,你倒专来挑我的眼。”
崔氏便又作委屈状道:“媳妇这不是挂心老太太么。既是老太太高兴,于妈妈,快去拿只缸来,老太太这一高兴呀,指不定得流一缸的眼泪呢,咱们快接着些。”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皆笑了,侯夫人便作势要打她,口中笑道:“我把你这促狭鬼儿。”
便这么一说一笑,侯夫人的眼泪也收住了,她揽着傅珈,又向四下里瞧了瞧,便吩咐于妈妈道:“去把姑娘们都叫来罢,一会子哥儿也该下学了,大家一屋子坐着也热闹。”
于妈妈应是,便叫了几个稳妥的仆妇去接傅琛等人,又将东暖阁里的傅瑶与傅珺也请了过来。
傅珺与傅瑶手挽着手进了西次间,方才坐定,便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随后门帘一挑,傅琛当先走了进来,傅琮与傅玠跟在后头。三人皆穿着直裰,傅琛为宝蓝色,傅琮为淡青色,傅玠则是墨色。足上俱踏着翘头履,发上束着玉冠,冠髻上横贯着翡翠簪,打扮得十分齐整。
侯夫人一看见这三人,那面上的笑便没停过。待三人请安见礼完毕,便马上唤了他们进前去说话。她是一片祖母心肠,并不过问功课学业,只是说些吃了什么,冷没冷着之类的话。
傅玠平素最得宠,在侯夫人面前说话也随意些,此时却见他眼睛向下一瞄,忽地道:“祖母,您衣服上这黑的是什么?”
侯夫人闻言便向衣摆上看了一眼,于妈妈早上前去拣起了那个黑东西,看了一眼,却不是虫,再细细看去,不由便是一怔。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逃过傅珺的眼睛,侯夫人也觉出了不对,便问于妈妈:“是什么东西?”
于妈妈忙掩饰地笑了一下,道:“并没什么,一个线头儿罢了。”说着便退了下去。
谁料便在此时,只听傅瑶轻呼道:“咦,我裙子上也有。”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傅瑶穿着的是件月白色暗银莲纹八片裙,那裙子的颜色本就浅淡,上头的一个黑点便分外明显。
红袖忙上前将黑点拣了起来,傅瑶便问:“这黑东西是什么?”
红袖原先以为是小虫子,而今细看之下才知不是,便笑着道:“回姑娘的话,这是一种杂草的草籽,叫鬼针子的,最喜粘在人衣服上,可难摘了。”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皆不由自主去看自己的衣服,便听傅玠清亮的童音大声道:“哎哟,二姐姐,你裙子上怎么有这么多鬼针子呀?”
这声音在厅堂里回荡着,竟让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众人全都看向傅珈,却见在傅珈的裙子下摆处,密密麻麻地粘了许多鬼针子。看起来,方才侯夫人与傅瑶身上的鬼针子,亦是从傅珈身上粘过来的。
傅珈低头一看自己的裙摆,不由头皮一阵发麻,惊跳了起来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珊瑚,快,快扶我下去换衣裳。”
她只顾着低头说话,却没注意到,侯夫人的面色有些变了。于妈妈抬头看了侯夫人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直在旁不曾说话的崔氏,此时忽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园子里从不长这些杂草的,莫不是管事妈妈们疏忽了?”
这打理花园的事宜却是由她管的,若真是妈妈们不经心,崔氏也要担些责任。
于妈妈便想上前分说两句,只是一瞥侯夫人的面色,便又停住了。
侯夫人便转向傅珈,用一种与往常绝不相同的语气,淡声问道:“珈儿,你衣服上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傅珈此时是浑身的不自在,只觉得那些小黑点就跟虫子似的,马上就要爬上来了,因此便也没多想,只随口道:“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张氏却是觉出了异样,便上前斥傅珈道:“还不快去换了衣裳。”
傅珈便扶着珊瑚的手下了炕,正欲离开时,却听侯夫人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