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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九千岁的见面礼(第1页)

“这得是多少粮食啊!”

当黄太太站在二层小楼上,拿着望远镜眺望远处港口那连成线的手推车时,也不由这般地感慨了起来,“这得有十几吨了吧?送到盘锦消耗是多少?百分之一?百分之二?”

“现下出发,先去天港,随后走水路去娘娘宫,倘若能平安到娘娘宫,十吨粮食的运输成本不会超过二百两——船是咱们阉党自己的,水手也由查家奉送,所谓的本便是水手的嚼谷,倘一路顺利,走三个月到娘娘宫,这二百两便是他们的工钱、赏钱和吃食,都算在里头了。”

黄大人站在她身边,已是穿上了一身极有买活军特色的短打,短袖圆衫、垂在凉鞋上的麻裤,他剃着寸头,戴了斗笠,瞧着哪还像是大敏的武官,简直便如同买活军治下的贩夫走卒,“十吨是这个运价——百吨也是这个运价,这福船满载是二百吨,这一次只装了十吨,其余都是蜂窝煤!若有下一次,那……那便要看九千岁是如何想的了。”

虽然也知道这艘福船的前景尚未完全落定,黄大人的语气依旧是有几分兴奋和向往在内,看得出来,他十分希望从此之后,能开海漕运送辽饷的先河,如此至少能缓解天下百姓的苦楚——此时的辽饷还是多走陆运,也不是想走海路运送,但朝野间反对声音极大,而海运飘没也颇为惊人,算下来损耗与陆运相差无几,且‘飘没’损失的都是朝廷所剩不多的船舶,因此海运辽饷几度实行,几度废弛,始终无法形成常例。

如此,朝廷便只能接受高达八到九成的陆运损耗——再加上漕运本身的损失,一百斤粮食从江南运出来,到京城便因为种种原因只剩下七十斤,而这七十斤里只有七到十四斤能到达盘锦前线。八十六斤的粮食便这样消耗在了运输途中,这就是此时敏朝运输辽饷的效率!

若说这八十六斤全是被各色官吏贪污,那倒也是没有的,只是粮食若走陆路,便一定要民夫、骡马去运,而民夫与骡马都是消耗粮食的大户,又不能不让他们吃,黄大人来到买活军这里以后也做过试验,倘若是走老官道,一个民夫一天能挑一百斤粮食移动二十里,他自己要吃一斤半的粮食——这是做苦活必要消耗的,还要10克的盐,那么也就是说,这些粮食只够他吃66天,他若要挑着粮食走一千两百里,基本挑的就是自己去时的口粮,回来时还要另外计算。

从京城运送辽饷去辽东,此时还都走的是陆运,每年三百多万两的辽饷,真正能到达前线的有多少无人能够知道,这里头的水极深,不知多少人栽在辽饷这个坑里爬不起来,就连九千岁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本就有些破碎支离的朝廷更被架在火上烤。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如果能从江南直接往娘娘宫运粮,尽量地减少陆运,那便怎么都是划算的。

如果——如果辽饷从江南直发娘娘宫的话,或许……还有那么一线希望,可减征辽饷吧。这希望虽然微薄,但对普天下的百姓来说,便是减半的税赋,便是那稍微能够得到喘息的生活,便不会有这样多的婴儿被溺杀,这样多&#3。。。

0340;孩子被卖到了买活军治下。虽说着越发地促成了买活军辖下的欣欣向荣,但对他们原本的家庭来说,这毕竟是骨肉分离的惨剧。而黄大人明知道希望不大,却还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倘若这艘福船竟能躲过海盗,平安将粮食运到娘娘宫呢?对外来说,这只是一艘往天港运奢品的船,只要不走漏风声,或许不太会有海盗来打他们的主意……

不错,此时反对海运辽饷的声音,主要便是来自对海盗的顾虑。如今的海盗依然是很猖獗的,尤其是在北部海域,漕船之所以未能改海,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至于海盗是由何人引来,这又是个不能细究的问题。黄大人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倘若对外宣扬了这艘船中有预备运到辽东的粮食,那么北行途中,遭遇海盗的可能性也便将因此大增。

就如今而言,这艘船的前景也不是那么的美妙,阉党在暗中和买活军做买卖,此事的风声已悄然传播了出去,第一批奢品——香水、闹钟、手表,已经走漕运送到了京城,按王大珰来信中所说,‘城中贵胄,一时风靡,以手表为傲,若无手表者,则纷纷以闹钟纳入囊中,以为【怀表】。至于香水一流,哄抢一空,仅此一船而内库获利在三十万两以上’。

三十万两,已是辽饷的十分之一,而倘若能从江南发船往娘娘宫送粮食,以陆运、海运的损耗比来计算,三十万两足够辽东一冬的草谷!三十万两便足以免去天下间无数草民家破人亡、插标卖首的惨剧!而这一切不过是买活军拿出了几箱小物,从那些中饱私囊、肥得流油却又一毛不拔的文武大员、王公贵族中挤出了银子!

黄大人收信之后,心潮起伏,当晚辗转难眠,不知几次在黑暗中拭泪,他仿佛体会到了这世间最大的荒唐,却又从荒唐中见到了几许不可置信的希望。或许远在京城的九千岁,也沉浸在类似的情绪之中,他罕见地亲笔给黄大人写了信,那拙劣苍劲的书法只反复询问着一句话,“六姐真天人耶?降临此世,只为救苦救难耶?”

这是无人能解答的问题,但黄大人现在理解为何城里百姓如此虔诚地敬拜六姐了,他明知六姐来历,有时也有敬拜的冲动。而九千岁的态度在第一笔交易后也有了显著的变化,他不但做主将三十多万两的盈利再来买活军处进货,更是指示王大珰勒逼查家,为买活军送上了阉党的见面礼——

查家海宁的私港,此后便由买活军话事,以及他们手里的五艘福船、七艘鸟船,以及十余艘沙船,伴随着查大人的高升,被全数送给了买活军。

这其中查家的意愿自然并不重要,阉党要收拾全天下的东林党或许还办不到,但将这么一两个不听话的官儿打为东林党大刑伺候,却也没有谁能遏制他们的淫威。

这就是为阉党做事的报酬,买活军为九千岁解了燃眉之急,弄到了银子,那么九千岁也绝不会亏待买活军。而买活军的回礼则更加的丰厚,此次这艘福船上不但载有自行车与更多的奢物——水晶玻璃镜、香皂、洗发水、沐浴露,还有一批绝世无双的上好珍珠,此外还装载了十。。。

吨稻谷,按谢六姐的说法,“这是给老客户的赠品,咱们物流服务好,包送货上门,直接给送到辽东娘娘宫去。”

如果真能平安送到……黄大人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那之后的变化太美,他不敢让自己想得太仔细,否则若事情有变,那失落也将是巨大的。他放下望远镜,不再看运粮的画面了,而是转而叮咛黄太太道,“我上船以后,你要多留心,记得提醒六姐印刷新的话本子,尤其是挑选一些适合皇后以及信王阅看的本子,六姐事忙,恐怕忘了。这礼物可要比外物更有校验,更能减缓朝野中的非议。”

黄太太道,“我晓得了,你自己也要小心。”

她面上终是现出担忧不舍,又望了港口一眼,忽而不顾酷暑,投入黄大人怀中,故意说道,“若你不能回来,我才不会为你守着,你可给我记住了。”

黄大人将她搂了个结实,轻轻在她鬓边亲了一下,宽慰道,“放心,你也知道,那船上都安了新式的红毛炮,前几日在海域试射时,你不也在一旁么?这样的火力,又有六分仪和海图,可在深海航行,若非是十艘以上的船队,否则也难奈我何。”

话虽如此,但买活军毕竟没有远航经验,黄太太也是愁眉不展,强笑道,“若不是你要进京面圣,我真想代你去。我看你在船上行动还不如我呢。”

黄大人二月到买活军以来,一直在张罗着贸易之事,期间更快马回了武林一次面见王大珰,也护送第一批货物北上,刚回来不久,又要押货进京面圣,夫妇二人虽聚少离多,但却都觉得心比从前贴得更近了,此时久别在即,彼此都是依依不舍,有许多话要互相嘱咐。

黄大人又仔细交代黄太太道,“天气很快就要冷了,你不要贪凉,注意添衣,平时住在军中,休假时若回自家宅子住也不要吝惜煤炭,先烧了火墙……”

以黄太太的身手,扫盲班毕业之后自然被安排到军中担任功夫教头,她也是如鱼得水,更对买活军训练兵丁的方式极感兴趣,如今和陆大红已为莫逆之交,又在陆大红参谋之下,将买活军一些治军的细节见闻传递给王大珰,使得黄大人更受王大珰和九千岁的宠信。

这一次来云县送别黄大人之后,她要留在本地操练买活军的水兵,夫妇两人借此之便,在云县又置了一套宅子,此为公私两便,买活军也不阻止他们。而他们带来的几个仆人,果然如黄大人所料,扫盲班毕业后全都入编去做事了,收入压根不低于在武林时,平日各有各忙,最多是休沐时来拜望主家——黄氏夫妇二人平时都住在军中宿舍,压根不需要人手服侍,也就免去了被监视的危险。

在买活军的这几个月,实在是黄太太一生中最自在、最充实的几个月,此时虽然不舍丈夫,但对他平安归来也还是颇有信心,毕竟真正危险的是第二段航程,黄大人在天港便会上岸,而在云县到天港这一路的海域中,买活军可谓是凶名赫赫,便是泉州过来贸易的船只,现在也都念着‘谢六姐仙剑大破倭寇’的传奇故事,并积极向百姓们打听着在哪里种痘——

因为想种痘的缘故,现在连船东都愿意让水手们剃了头,换了衣服,到云县来见识一番,这也让如今的云县比从前更繁盛了三四倍。就连黄氏夫妇在窗台前依偎着打量了好一会,都忍不住啧啧称奇,黄太太道,“我是去过天港的,如今这云县,我敢说和天。。。

港比也只强不弱,实在是已经繁华到了极点,这周围所有的平地怕都在建房——以我来看,这也是不够的,最迟明年,定要再寻一处码头来分流才行。”

见黄大人没有反驳,便知道丈夫和自己的见解是一样的:“码头这是现成的,刚得了海宁港,但海宁如今是一片飞地,难道……六姐下一步是想将海宁和云县连起来,把其中的所有州县都占下?”

买活军即将再度往外扩张,这在高级吏目,以及有见识的低级官吏和商人心中,是理所当然的事,衢县、江县已拿下了一年,吴兴县拿下了一年多,新的人才不断涌现,旧的官吏锻炼后步步高升,他们依旧有强烈的扩张动力,也有充沛的扩张能力,但下一步的战略目标,在黄太太来看却是个难题——

若是要把海宁连入领地,这动作可就大了,大半个之江道都会被惊动,而且从交通起见,一定要触及沿海州县,而那处的卫所恰好是如今之江道所有残余精锐兵力的所在。且此事又还关系到王大珰的面子了。若是往下走呢?云县往下,第二个值得攻占的码头似乎便是闽东府城,那么这里距离榕城就很近了,又将引起轩然大波,并带来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

往上还是往下,往南还是往北,此事会否影响了和阉党的合作?黄太太每常为买活军盘算,也觉忧心。此时不免和丈夫说到此事,计议着六姐可能的选择。

“以我所见,如今越是往北天气便越冷,六姐或许还是会图谋南面,只是不知道九千岁那里……”

说到这里,她突然灵光一闪,捂嘴轻呼一声,指着窗外远处那宛若玩具的鸟船,又看向丈夫。

“难道——”

黄大人微微点头,他是个极谨慎的人,哪怕是如此恩爱的妻子面前,也还把握着分寸,只意味深长地道,“若不是为了贿买九千岁,你当六姐为何突然向辽东运粮,又为何让我去京城面见九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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