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那个老者那里自己亲手杀死了安蝶儿认识的大伯。那一刻起才开始醒悟这几年来自己在上海所作的一切是如此龌龊不堪。他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这些天那些仇恨一天天在消失。他想去找乔波,想去找安蝶儿,请他们原谅自己。可是,再无可能了。
这时窗户洞开,闪进一个人影。人影蒙着面,把司棋从栾杰身上拎下来,刀光之间,栾杰赤裸着浸在血液里。司棋尖叫着冲出去。今天栾杰没有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枪自卫,他挣扎了一下,对蒙面人说:“谢谢你,杀了我!这是命。我服气。你是洪爷的人,我知道。”
杀手看他还有一口气,要再补一刀。栾杰赚足力气说:“等我把话说完,杀我也不迟。请兄弟为我转送一件礼物给安家大院的安蝶儿小姐。”他从床边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条领带。
“兄弟拜托。”杀手没作声,外面已是喊声震天。司棋把妓院里的打手都喊来了。打手们厮杀着冲上楼来。杀手顾不了那么多,留了他一口气就越窗而逃。他把领带塞进裤腰,闪身消失在窗外。
司棋哭喊着冲进来。床上鲜血四流。栾杰气息奄奄,被火速送往医院。
“卖报,卖报!汉奸栾杰被人刺杀在妓院床上,气息奄奄!”
乔波拿着报纸默默地看着,眼睛深远地望向遥远的天空。
洪爷看着报纸,微笑着轻轻把报纸塞进抽屉:“嗯,这小子有长进,越来越像我!可惜没杀死他!”
“安小姐,您的礼物!”佣人一大早开门扫地就看到上面写有“安蝶儿”小姐收的礼盒。
安蝶儿小心地打开礼盒。里面平整地摆放着一条领带。这是一条旧的领带。
打开领带的内侧,能清楚地看到几个精致的绣花字:此情可待成追忆。栾杰。
安蝶儿铺展开领带。她的心里一直装着的是那位东吴大学充满理想与斗志的栾杰,那个在剧社斗志昂扬的栾杰。因为某些共同的志趣,他们曾经有过一些美好的交往。这条领带是自己在那年演出时送给他的,想不到他一直带在身边。在安蝶儿的心里,栾杰一直只停留在苏州,似乎从来没有在上海滩。上海滩那个栾杰不是他。她无法接受栾杰在上海滩的所作所为,人变化起来怎么会那么快?
“此情可待成追忆。”蝶儿收起领带。
医院,乔波和安蝶儿不约而同来看望栾杰。乔波从“上海大药房”带来了自己的祖传秘方制作的“乔氏”牌刀伤药。
安蝶儿带来的是鲜花和点心,病房里只有三位老同学,大家都没有说话,时光似乎静止倒流,记忆只锁定在苏州,那些天高云淡,郁郁青青的时光里。
栾杰紧闭的眼睛里两颗硕大的眼泪悄然而流。
蝶儿问:“栾杰,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栾杰很羞愧。
“我无言见你们,对不起你们。世道无情,人生无常,我落到今天这一步,都是鬼迷心窍,名利熏心。我这次为什么没死。你们赶紧离开,不要在这里看我的笑话。”说着他流泪了,闭上嘴巴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不再看他们一眼。
从医院出来,安蝶儿和乔波在街上慢慢散步,安蝶儿突然静静地站着,无声地哭泣。
乔波无措。
“蝶儿。”一声蝶儿穿越世事浮沉,像一个久远的梦。
“不要这样叫我,乔波。”
“是我没有资格这样叫了,是吗?”
“是没有资格,你和别人结婚了。我不想你把我拉到过去,过去的都过去吧!请你叫我安小姐或安蝶儿。”
乔波心里呐喊着:蝶儿,因为没人能替代你,所以现在我找不到爱了,我又怎么会去结婚呢?我没有结婚,你这个傻瓜。他想告诉蝶儿,但他冷静地考虑了一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长久地呆在上海,也没有能力照顾好蝶儿,何况蝶儿身边已经有了黄杰,他很好,能很好地照顾蝶儿。
现在的自己如一只丧家之犬,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有的东西不属于自己,终是应该放手。
很多的美好可以存在心里,能坦然地看着心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在一起,也是一种胸襟。相爱的人心相通就可以,就让我的灵魂和你在一起,我的形骸浪迹天涯。
乔波笑着:“是啊!我忘记自己是有妇之夫。”
蝶儿绝望了,她以为乔波会安慰自己几句,却是伤了自己,她愤怒了:“你胆小无能,无情无义,你竟然这是结婚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乔波的心沉到黑暗里,心里祈祷道,蝶儿,我们之间只要两条路可走,要么让我拥有你,要不让我离开你。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着蝶儿绝然的背影消失在你视线里,泪水砸了下来。
在乔波的打理下,浦江纱厂的产业越来越庞大,洪家产业涉及纺织业、煤炭业、药业等关涉民生民计的行业。虽然洪家大部分的原始资金积累都是在打杀中从事非法生意积累起来的,但后期新发展的一些产业基本还是合法经营。
正当洪家生意链趋向延伸时,洪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多年的打打杀杀,枪伤刀伤满身。有的暗伤开始侵袭隐隐蔓延。
五月,夕阳满园。
早早的,洪爷的卧房四周都亮起了灯。顺子站在洪爷的床前,洪晓蝉半跪在父亲身旁,握住父亲的手轻轻啜泣。曾经叱咤风云的父亲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抬起枯瘦的手对晓婵说:“晓婵,我这里痛,我那里痛,全身都痛。老天要收我走了。”
晓婵伤心地哭泣:“爹,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傻丫头,怎么会是一个人?”他看看顺子,叫道,“顺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