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智隍禅师答道。
六祖惠能高兴地说:“哎呀,咱俩还是半个老亲呢!先父就是河北范阳人士!你如何来到了岭南?”
智隍禅师向六祖施礼之后,将他与玄策的相见情况说了一遍。
听了他的叙述,六祖十分高兴,一则为玄策突飞猛进的修行兴奋,二则为智隍禅师不远万里、不耻下问的求法精神感动。他当下开示说:“正如你刚刚谈到的玄策的说法,只要你做到心灵如虚空一样,又不拘泥、执着于空无,使心灵保持自由自在的状态,无论行、止、动、静,都不刻意存心。”六祖惠能说到这里,机锋一转,“请你看那棵大树。”
智隍禅师顺着六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四处的树木与自己家乡河北的并无多大的区别。没看出什么独特的禅意。
六祖说:“你看,每当微风吹拂的时候,那树叶就哗啦哗啦唱歌;风停的时候,它就自在地享受阳光,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这就是禅定!忘却凡圣情结,泯灭能动与所动之间的分别,内在本性与外在现象相统一,就能无时无刻不在禅定之中了。”
智隍禅师听后豁然大悟,连连跪拜致礼。
后来,他又回到河北,将六祖的顿悟禅法带到了燕赵大地,为日后的南禅大举北上,起到了急先锋的作用。
……
再说怀让。怀让奉师父六祖之命,出来独立门庭,弘化一方。他来到南岳衡山,长期住在般若寺,所以人称南岳怀让,或南岳大师。
多年后,怀让听说,衡山附近的传法禅院,从四川什邡来了一位青年僧人,俗姓马,名道一。他性情孤傲,终日坐禅,从不与人交往。
怀让马上想起,在他离开曹溪时,师父六祖告诉他:“你门下将出一匹马驹子,纵横驰骋,踏平天下。再向前追溯,远在达摩祖师来中国之前,他的师父般若多罗尊者,便向他预言说:‘震旦虽广别无路,要借儿孙脚下行,金鸡解御一粒粟,供养十方罗汉僧’。”
莫非,师父说的“马驹子”就是这个俗家姓马的禅僧?
怀让沿着茅草掩映的小径,走到传法禅院后面的山冈。166小说
他看到一株虬龙盘曲的苍松下,兀兀孤坐着一位青年禅僧。那坐禅的僧人似乎早已与周围的山川草木融为了一体,不动不摇,不闻不看。
他就是道一,一个注定要震惊天下的禅者,一位流芳千古的高僧,六祖之后,唯一被后人称为“祖”的大师。
怀让径直走到他面前,站立良久,才不徐不疾问道:“你这样天长日久地枯坐,究竟图个什么?”
“将来做佛!”道一用不屑一顾的口吻回答,连眼皮都未抬。怀让见状,便不再问,随手捡起一块砖头,在岩石上磨了起来。
咯——吱——嘎——吱——刺耳的磨砖声,在力求心静的道一听来,比山崩地裂还响,比夜猫子叫魂更难听。
忍,忍,忍!佛陀说过,忍辱波罗蜜,是菩萨修行六种方法之一,道一就强忍着。
但是,那怀让磨个不停。那破砖头与岩石的摩擦声音,尖厉,怪诞,简直就像一枚枚钢针,钻进道一的耳朵里,扎入他的大脑中,刺着他的每一条神经……
道一忍无可忍,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终于睁开了眼,恶狠狠地瞪着怀让。
然而,怀让不理睬道一。
他头不抬起,目不斜视,继续磨砖。那副专心致志、无暇旁顾的样子,活像他是在打磨世界上最珍贵的钻石。
道一被他如此认真研磨砖头的神态所吸引,不禁好奇地问:“你如此仔细地磨那砖头干什么?”
“我要将它磨成一面光洁明亮的镜子。”
“一块烂砖头,岂能磨成镜子?”道一半疑惑半讽刺。
“你既然知道砖头不能磨成明镜,那么像你这样整天呆呆枯坐,就能坐成佛吗?”怀让终于说出了磨砖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引导道一上钩,以便启发他。
道一听了怀让的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怀让从树下捡起一根枯枝,往道一坐禅的卧牛石上抽打了几下,慢慢悠悠说:“这就像赶牛拉车,半路上牛车停了,你是打牛呢,还是打车呢?”
道一感到怀让的话高深莫测,不由得站了起来。
怀让见道一动了心,正在全神贯注地听自己说话,这才徐徐导入正题:“你说要坐禅成佛,然而,禅不在坐卧,佛也没有固定不变的形象。事物都是变化不定的,不可能有所取舍。你如果认为只有静坐才能成佛,就等于扼杀自己活生生的佛性;如果执着于坐相,拘泥于形式,是无法体悟到佛法真理的。”
道一知道怀让说得有理,但人很难自我否定,尤其是对于自己十分得意的东西,很难看破、放下。
道一“吭哧”了半天,说:“坐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佛祖释迦牟尼就是坐禅成佛的。”
“坐禅当然很好,但是,如果你将坐禅当成成佛唯一的途径,尤其是心中对坐禅产生了有所得的执着,那就错了。有句老话,说英雄海量。可是,若一个酒鬼据此说自己是英雄,成吗?一个人能喝大量的酒,他就是英雄好汉了吗?佛陀在打坐时目睹启明星而悟道,并不代表每一个人必须坐禅才能开悟。学佛修禅,关键是要把握佛学的真谛,契入禅的心要,只有这样才能事半功倍,一闻千悟。”
如醍醐灌顶,如甘露润心,道一当下大悟。智慧之花灼然于心灵,喜悦之泪潸然于眼眶。他向怀让深深地拜了下去……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早已没了人影。山野里,跳跃着一串珍珠般璀璨的吟诵声:
心地含诸种,遇泽悉皆萌。
三昧花无相,何坏复何成。
道一连天天坐禅的蒲团都没拿,急急忙忙向吟诵声飘起的地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