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见她目光直视之处,是屋中的横梁,知她生了求死之心,半劝半讽地说:“你以为你想死便能死成吗?别说丧气话,而且,你得替两个孩子着想?”
李氏紧抓汀兰的的手,说:“什么?我还有两个孩子?为何,我从未见到?”
汀兰点头道:“是的。茗曦格格今年三岁,弘昐阿哥也快四个月了。”
李氏死灰般的眼睛像燃起了火花,她往门外冲去:“孩子,我要见我的孩子!”
汀兰忙拦着她,说:“李福晋,若你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奴婢就再也没法子帮你了,而小格格小阿哥,你也再见不到了。”
好容易,平息了李氏的情绪,汀兰让她伏在自己膝上哭泣,劝慰道:“李福晋,你不会有事的。荣妃娘娘仁慈,备了药丸给你,每日一次,但要切记,不能被云惜等人发现。”
李氏欣喜若狂,拭泪道:“荣妃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汀兰轻轻拿起那精致的“三童戏金蟾”香炉,左手捏住其中二童的顶部,右手轻轻旋转金蟾口中衔的铜钱,再在香炉的底部一托,一个小小的圆形碟出现在汀兰手心。黄铜色的碟上,密密麻麻地堆着黄豆般小大的药丸。汀兰低声说:“这里有三十颗药丸,每隔十二个时辰必须服用一次,由于送药不易,这药丸的药性猛烈,服下后会头痛半个时辰左右。为了不被他人发现,无论是服药又或头痛难忍,您都不能让人瞧出端倪来。”
李氏拼命点头,说:“吃完这些药,我就会好了吗?”
汀兰一怔,遗憾的说:“恐怕这药,您得服一辈子了。”
李氏抱着一线希望,说:“汀兰姐姐,三十天后,你会再给我送药,对吧!”
汀兰摇头,说:“竹心是奴婢的姐妹,求得她卖了个人情,让我们能见上一面。奴婢不能再来,恐被怀疑,大计难成。”
李氏两眼失神,半晌痴痴说:“你可知,我一天都有人跟着,就连睡觉时,也有守着。对了,能让竹心帮忙送药吗?”
汀兰睨了李氏一眼,荣妃也提议过让竹心去送药,但被她以竹心年幼、办事不力给劝阻回去了。做为紫禁城的宫女,她太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生存法则。当下说:“不可,竹心不会同意的,搞不好还会上报给嫡福晋。”
李氏愁云不展,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不是看着我死嘛!”
汀兰拿起那小木匣来,说:“这是宁神香,助人气定凝神,有助睡眠……”
李氏忧心,一顿脚站了起来,说:“我都快死了,还闻什么香,拿走拿走……”
汀兰不去理她,继续说:“此香长约五寸,前四寸的确是有上好的宁神效果,可是底部最后一寸却是强效迷香,可使闻香者当即昏睡,约三个时辰方醒。晚间,你点燃此香,便可服药,而每月初二至初八任意一夜,丑时,你到英华殿后西北隅辟门,会有人给你送药,你可将药藏于香炉底下以免被人发现,供一月使用。而宁神香由于看不出什么特别,你自己编个名目,让宫人去延禧宫求得便是了。怎么,李福晋,这香你还要不要?
李氏双手紧紧握住香匣,求生的欲望让她双手颤抖,说:“要要,先活过来。再去找爹娘,孩子!”
汀兰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奴婢来此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请李福晋为了自己,切莫告诉他人,并要掩饰好自己的病情,你依旧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李福晋。”
李氏似乎浑然没有听进汀兰的话,继续嘟囔着:“我要出去,出去……孩子……”
汀兰叹了口气,微微行礼,不再说话,转身离开。突然,她的背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回头一看,李氏满脸是泪,嘴角却带着狞笑的意味,双手紧紧握拳,身体抽动着,双目发出饿狼般饥渴、绝望却有凶狠的精光。汀兰不敢再看,短短一柱香,就是从彼岸到地狱的时间。
话说李氏依言服药二十来天,虽然药物服下后,头骨欲裂,但自觉神智清明许多。云惜竹心等受了胤禛吩咐,平常除了必要的交谈,极少与李氏说话,但免不少正面背面暗讽明嘲几句。李氏心下恼怒,面上却依然一副天真模样,细细分辨着她们话中可能带来的外界信息。
这日,已是初七,药已仅剩余三日不到,李氏知道,定要冒险走一趟英华殿。那夜亥时刚过,她已上床就寝,床前点燃了宁神香。待得半个时辰左右,只听到屋内熟悉的坐跌声。她假意翻身,见那香头已无火花,又忍了一会,取出鼻孔内塞得湿棉絮。她便服下药丸,躺在床上静静而悲哀地等待那如山崩般头痛的到来。疼痛早已将她的灵魂抽出体外,不是用冷汗直冒、撕心裂肺、呲牙咧嘴可以形容的。李氏死死咬着棉褥的一角,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哀吼声。她就像个世人被遗弃的小动物,为了生存又怕被敌人发现,在杂缝中坚强地存活着。
挣扎了半个时辰左右,疼痛感渐渐退去,李氏方松开了嘴中的棉褥,全身酥软。但她现在不能睡,微微休息,缓过劲来。她将一件内衬是玄色灰边的衣裳反穿在月白小衣外,借着茫茫夜色,沿着宫道,向紫禁城西北角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