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笑道:“当然是裴将军的剑法啊,此舞名为《裴将军满堂势》,本就是从裴将军剑法中生化而来。”
唐人好武,裴家剑法并非什么不传之秘,时人多有习练的,李白更是得裴旻亲传剑法,因而江朔见过。公孙大娘使的虽是裴家剑,但她手使双剑,一挥而成两招,裴家剑虽只二十八路,但双手各出一招组合起来就有了千百种的变化,因此公孙大娘舞剑几百招也无重复之处,更兼她脚步轻盈,绕着堂内飞旋,双剑飞舞如电,让人看了只觉目眩神驰。
江朔习练过神枢剑,这神枢剑乃天下气宗御剑的总诀,本身虽然招式极其简单,但学会了神枢剑,再观天下剑法无不融会贯通,江朔看了这一会儿,已知公孙大娘剑术之妙,对张旭道:“我观大娘剑法似快实慢,似简实繁。”
张旭目光不离公孙大娘,口里却对江朔道:“哦,溯之你详细说来听听。”
江朔道:“我见过裴将军使剑,本是端凝厚重的路子,大娘舞剑看起来舞动如飞,不和裴将军剑式法度,其实她每一招并未使全,一招只使半招那便是快了一倍,如只使三分,那便是快了三倍,因此说是‘似快实慢’。然而这半招、三分招若使的不对,剑招零散便和乱舞没什么分别了,大娘所舞看似略去了部分招式,但未使出来的剑招意韵犹在,从无招处见有招,实是比使全了还难,因此说是‘似简实繁’,看似没有法度,实则不出法度。”
张旭点头道:“不错,溯之你很有见地,我当年从大娘舞剑中悟出的笔法大意也是如此,看似狂草不工,实则将楷书隶篆之法尽皆蕴含其中,形连而意断,每一个字的意韵便如大娘的剑招一般仍各自留存在书体之中。”
张旭虽然觉得江朔小小年纪有此见识殊为不易,但这都是他三十年前就悟到了的,因此也不觉得有甚稀罕,随口答话,双目却仍不离公孙大娘。
江朔接着说:“草书之道我自然不如张长史看的通透,只能单以武功论,我却在想大娘舞剑何以比其他娘子好看,这些人都是她的弟子,我悟出的道理大娘自然也和她们说了,却为何未得她真传?”
张旭道:“嗯,说的有理,那你以为原因为何?快说,快说……”
江朔道:“剑谱上的剑招,本需使全才能衔接,但大娘舞剑不使全招,其剑意却仍然连绵不绝,这功夫可不是靠‘孰能生巧’练出来的,靠的是炁,我所学神枢剑谱说‘以力御剑,外演千万,而神不及一,虽千万而不能胜也,以气御剑,内藏千万,而外泄其一,虽见一而无往不胜’,说的就是以气御剑的好处。”
张旭听了不禁陷入了沉思,默默点头道:“说下去,说下去……”
江朔续道:“我观大娘舞剑,与前面两个小娘子不同,二娘子浑脱飞剑,需按固定套路千锤百炼,迈步出手不能差之分毫,否则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当场殒命。大娘舞剑看来无有固定程式,而是心之所至,发乎其外,气之所至,招式自成,这路无招胜有招的心法,却不是按部就班,勤学苦练就能学会的。”
张旭心有所悟,嘴里讷讷道:“然而人体有炁之说终是太过玄虚……”
江朔道:“这有何虚?”伸右手握住张旭的右手腕子,将内力从他劳宫、少府二穴注入,二穴各通心经与包络,张旭顿时浑身一震,道:“妙哉,妙哉!”
江朔又以左手按在张旭背后督脉灵台穴上,将内力注入督脉,张旭从未练过内功,这内力入体便如一股清流冲开一重重尘封了数十年的门户,向下一路奔流荡涤,进入任脉,又自任脉上溯,如甘泉上涌冲破层层岩石壁垒,向上趵突翻涌,直冲头顶百汇又复入督脉,瞬间就在他体内行了一个小周天。
此时公孙大娘已经舞剑完毕,楼上掌声雷动,无数的鲜花彩绸抛向堂中,简直要将地面都铺满了,张旭却浑如未觉,只觉体内三丹田轮转如飞,神府清朗,许多年来不得索解之事豁然洞明,他忽然站起高喊道:“快取纸笔来!”
张旭行事特异,众人常见他如此,早已见怪不怪,李龟年笑道:“张癫又要发癫了。”
小厮赶忙取来笔墨纸砚,却是账房用的粗纸散笔,安庆宗上前将那小厮一脚踢了个跟头,道:“混账玩意,张长史岂能用这等下贱货?快奉上五色笺,紫毫鸡距笔笔。”他身后的少女李珠儿立刻奉上一沓笺纸,和一管毛笔,这笺纸坚滑细腻,染以青、赤、白、黑、黄五色,确是安国寺所造名物。笔则是湘妃竹的身管,笔尖为兔毛紫毫,再用纸将兔毫缠起来,外披羊毫增加蓄墨量,这种笔称为鸡距笔,乃宣州特产名品。
张旭将五色笺在案子上铺排好,却将鸡距笔扔在一边,道:“太硬,太硬,不堪用!”只见他打散发髻,握住自己所剩不多的一缕头发,将头发直接浸在墨中,提将起来将湿发握在手中甩掉了一些墨汁,直接在五色笺上勾勾画画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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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兴之所至,随手写了一首南朝庾信的《步虚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