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跑两步,前面白影晃动,冲大师大袖飘飘,笑吟吟拦在前头。他自重身份,不愿上前围攻,眼看乐之扬突围,方才上前围堵。
乐之扬想也不想,一扬手,松针漫如落雨,笼罩数丈方圆。
冲大师笑容不变,躬身后退,退却之速不让飞针,双拳接连递出,卷起一阵狂风。
“碧微箭”暗合天道,换了当年的公羊羽和梁萧,纵有神功护体,冲大师也难以全身而退。而今乐之扬火候未足,松针撞上拳风,好比撞上一堵软墙。所幸冲大师心有顾忌,退让甚远,无形中留下了一丝间隙。乐之扬趁机钻过空隙,一阵风向前飞奔。
奔出二十来步,乐之扬忽觉头脑昏沉,浑身发软,接过毒掌的左手发胀发痒,低头一看,月光下,掌心一团乌黑,五根手指也肿大了一倍。
他脚下稍慢,竺因风立刻赶上,发声怪叫,从后抓来。乐之扬反手挥出,五指若有若无,搭上竺因风的手腕,指尖若弹若挑,轻轻划过他的脉门。竺因风忽觉经脉一酸,劲力走空,乐之扬忽又五指勾回,顺势向左一带,竺因风歪歪斜斜,一个跟斗翻了出去。
“他妈的!”竺因风双脚落地,禁不住破口大骂,“又是这一招?”
无怪他气恼,乐之扬两次将他击退,用的都是一招,竺因风看得一清二楚,偏又无计拆解,心中的憋闷可想而知。
乐之扬边跑边笑,不忘插科打诨:“我的儿,这一招叫做‘小琵琶手’,反弹琵琶,滋味如何……”说话间,明斗快步赶上,扬手一指点向他的左胁。
这一指带有“鲸息功”的“滴水劲”,滴水穿石,后力无穷。乐之扬知道厉害,急急转身,反手点出食指。两人指尖相对,明斗只觉对方的指力若有若无,貌似不胜空虚,“滴水劲”与之相遇,无甚着力之处。正惊讶,乐之扬的指力忽又凝聚,变虚为实,锐如细针,嗤地冲破了他的指劲。
明斗不由后退半步,手指发麻,诧然看向对方,只见乐之扬也后退两步,左手无力垂下,似在微微发抖。
明斗见识广博,可也瞧不出这一指的来历,忍不住喝道:“小子,这是什么指法?”
“这个么?”乐之扬压下胸中血气,勉强笑道,“洞箫指!”
“洞箫指?”明斗一愣,“哪一派的功夫?”
乐之扬还没出声,便听冲大师笑道:“洞箫者,实中藏虚,虚中生实,虚实相应,天籁发生,乐施主,我说得对么?”
乐之扬大惊失色。这一记“洞箫指”正如大和尚所言,乃是从乐理中变化而来。前些日子,他白天苦练乐器,夜里修炼武功,久而久之,乐理化入武功,生出许多妙用。一次吹奏洞箫,他指按箫孔,无意中用上了“千芒指”的指法,结果箫声变化多端,华美胜于往昔。乐之扬大得奇趣,印证《妙乐灵飞经》的要旨,渐渐明白:洞箫所以鸣响,全因为箫管外实内虚,气流进入空管,反激管身,发出悦耳之声。
从小到大,乐之扬只顾演奏乐器,从未想过乐器发出声音的原理。“丝竹之声为人籁,”《灵飞经》反复辨析此理,乐之扬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从未留意,直到此时此刻,方才豁然开悟,明白了“先虚后实”的道理。他以“千芒指”为根基,变化出一路虚实相生的指法,先以空虚之道泄去对手内劲,再借对手之力化为暗劲反击,如此虚虚实实,大可立于不败之地。
一理通,百理通,想通此理,乐之扬环视乐器,无一不与天道暗合。他以“鲲鹏掌”弹奏古琴,变出一路“抚琴掌”,以“捕鲸手”演奏琵琶,悟出了“小琵琶手”。竺因风两次遇上,均是吃了暗亏。而后敲击编钟,乐之扬从“无定脚”中变化出“晨钟腿”,其中的腿劲明斗颇有体会,至于击向冲大师的那一拳,劲力出自“暮鼓拳”,因由拍击羯鼓悟出,挥洒自如,不失“忘忧拳”的法意。
乐之扬新创绝技,自以为开天辟地,古今所无,故而心中十分得意。谁知道冲大师眼力高明,一口就道出了“洞箫指”的奥妙,乐之扬震骇之余,不免大大泄气。
明斗怒哼一声,双手指指戳戳,“滴水劲”连绵发出,乐之扬以“洞箫指”应对,可惜修炼未精,虚实转换不尽。双方连换数指,“滴水劲”侵入体内,乐之扬筋脉刺痛,说不出的难受。
竺、古二人见状,双双上前夹击。乐之扬后退两步,挥剑逼开古严,脚下猛地一顿,踩破屋瓦,坠入一间厢房。房间里住着王府家丁,乐之扬落下时将一人大腿踩断,那家丁尖声惨叫,其他人全被惊醒,房间里炸锅似的闹腾起来。乐之扬钻入人群,趁乱游斗。明斗三人寄身王府,不好伤及府中奴仆,一时投鼠忌器,不敢大打出手。
乐之扬左冲右突,一溜烟钻出厢房,奔跑数十步,忽见前方树下,冲大师白衣出尘,一手竖掌于胸,冲他点头微笑。乐之扬一叠声叫苦,比起身后三人,大和尚才是劲敌,貌似袖手旁观,实则阴魂不散,每到紧要关头,总能挡住了他的去路。乐之扬无奈之下,转身冲入一道回廊。
冲大师微微一笑,方要追赶,忽觉背脊生寒,隐隐传来杀气,他心头一凛,回头沉喝:“谁?”
身后树荫覆盖、一团漆黑,他正觉疑惑,忽听墙角传出一声轻笑,妩媚中透出冷意。
“出来!”冲大师蓄势在手,正要出拳,不防脚下一动,土壤破开,钻出一个细长之物,刷地缠向他的脚踝。
“蛇?虫?”一刹那,冲大师的心里闪过几个念头,借着星月微光,那东西非虫非蛇,而是一条青郁郁、光溜溜的藤蔓,起初细如竹筷,见风就长,化为儿臂粗细,瞬间生出一股大力,扯得他马步虚浮,几乎站立不住。
换做他人,遇上如此情形,势必惊骇欲绝。冲大师禅心不乱,气贯足踝,顿时立地生根,浑如石柱铜梁。
扑、扑、扑,异声不绝,地面接二连三地钻出藤蔓,势如群蛇出穴,摇摆生长,渐粗渐长,缠住冲大师的双腿一路向上。转眼工夫,冲大师腰身以下缠满粗藤,横七竖八、青碧骇目,好比绿枷碧锁,将他牢牢困住。
冲大师望着藤蔓,心中不胜骇异。他少年之时,性子急躁易怒,为了磨练他的心志,渊头陀命他观看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那一日,冲大师盘坐池边,凝注菡萏,从暮至晨,过了六个时辰,白莲始才绽开。又如冬尽雪融,万物复苏,冲大师奉命面对一棵枯树,站立七日七夜,才见碧枝抽出、绿芽竞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