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5日19:15-19:30
怎么会这么冷静?刘秀兰姐弟在包间内的对话,一字不落全听到自己耳朵里,种种鬼蜮伎俩被两个酒酣耳热的人和盘托出,自己怎么还能这么冷静,仿佛听到的一切与自己无关,仿佛这一切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遭遇一般。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上次老鹰出手打退赵彦斌后,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一个搏击高手,花了半天时间才适应。这次倒好,老鹰明明把事情搞砸了,最后还是被刀锋赶走的,怎么还会有影响?
老鹰已经不在了,可恍恍惚惚的好像还是被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操纵着,那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冷静的分析着发生了什么,冷静的编排着下一步该怎么做,脑海中到处都是这冷静带来的深蓝色,冰冷,清澈,不带一丝情感。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回忆,努力的回忆。在那弥漫着清冽深蓝的脑海中,寻找记忆中的颜色,显得那样困难。终于,模模糊糊的,一丝耀眼的红如游丝一般闪过,是愤怒,还有何永胜办公室厚重的木门从门框上飞出的巨响,那一丝红色,就像何永胜办公桌上那一面小小的国旗一般刺眼。
为什么会愤怒,回忆中的画面慢慢清晰,夕阳中,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仿佛就在自己面前,那张梨花带雨的俏丽面孔瞬间击碎了自己心底那坚硬的外壳,是方舒的眼泪。一切因自己而起,怎能由心爱的姑娘背负冤屈,那一瞬间,没错,就是那一瞬间,这深蓝开始在脑海中弥漫,清楚的列出计划,要解决这一切,需要采取以下行动,第一,第二,第三……
毋庸置疑,第一个要解决的是刘秀兰,自己与此人无冤无仇素不相识,此人为何要设计陷害自己?到底是何方神圣在幕后作祟?要查明真相,此人是关键环节。
这个小食堂,自己从未来过,早听说这里饭菜比大食堂可口得多,但价格也比学校大食堂高得多,像自己这样的穷鬼,没有资格去贪口腹之欲。当然,还有一点重要的原因,方舒也选择在学校大食堂就餐,这里就算能做出山珍海味,看不见方舒,吃起来也索然无味。
晚饭时分熙熙攘攘的人流是绝佳的掩护,夹在嘈杂拥挤的就餐队伍中,即使与刘秀兰面对面站着,这位忙得晕头转向的老板娘只怕也注意不到自己,不用刻意小心,轻而易举,便将这一排平房前前后后摸了个清清楚楚。当然,平房后侧的刘秀兰卧室也是要走一遭的,就当是顺便串个门儿吧。
晚餐时间要摸到情况,那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的刘秀兰,就像是一个机器人一样,机械的重复着询问、打饭、收钱、找钱的动作,连头都难得抬一下。要有收获,还需要等,耐心的等。
选择潜伏的地点并不难,后厨有一个储物间,横七竖八堆放着垃圾桶、菜筐、烂菜叶、破碗,与其说是一个储物间,不如说是一间垃圾房。无处不在的灰尘油泥、四处逃窜的蟑螂老鼠、臭气刺鼻的泔水馊菜,要是把这里打开让学生们参观,他保证,这生意兴隆的小食堂,瞬间便会成为集安一中最萧条的所在。
就是这么奇怪,没有一点点反胃的感觉,在杂乱无章的垃圾堆中,准确得找出一个落脚点,然后就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安静,冰冷,凝固在黑暗中,和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脑海中那一抹深蓝清晰的告诉自己,就算比这里肮脏百倍,他都可以潜伏不动,一天,两天,甚至一周。
虽然早知道会有收获,但还是没想到,等待的时间是如此短暂,而收获则来的如此丰盛。
“谁让你进来的?”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刘秀兰,尖利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你个流氓,害的我女儿痛不欲生,还敢上我的门,谁借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方才的对话显然被许正阳听了去,此刻只有胡搅蛮缠,用尽全力撒泼,决不能给许正阳开口的机会,就算他开口,也要确保没有人会相信,而做到这一点,强化自己受害人的形象至关重要。
“你,你,你,你快滚,再不滚我就叫保卫处的了。”刘秀军下午已经被许正阳吓傻了,此刻能完整的说出这些话,实属不易。
许正阳冷冽的目光在刘秀兰姐弟脸上一扫而过,一个泼妇,一个懦夫,外强中干,难度系数接近零。从容的走到桌边,在刘秀兰和刘秀军中间落座,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一片回锅肉,放在口中,微闭着双眼,享受的说道:“美味,美味。”
“许正阳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数到三,你马上滚出去。”刘秀兰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眼睛拼命在满脸的横肉中挣扎着睁圆。
“1995年1月24日,送何永胜处长春节礼金2万元;1995年3月3日,寒假结束食堂开张,从学校食堂领取油200斤,面200斤,米200斤。”许正阳的声音单调而机械,念着一个个看似毫无意义的数据。
这一个个数据仿佛一发发子弹,准确的击中了刘秀兰和刘秀军,巨大的震惊让刘秀军脸色苍白,不由伸手向上衣口袋摸去,一摸之下,更是吓得魂飞天外。
“是找这个吗?”许正阳的声音多了几分戏谑,手中变戏法一样出现了一个小本子,那牛皮纸封面的黄色小本,如同一面照妖镜,成功的让刘秀兰继自己的弟弟刘秀军之后魂飞天外。
“我的账本怎么在你那儿?”惊惧之下,刘秀兰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双手发抖,似乎连全身的肥肉都跟着抖了起来。
“这是你的账本?”许正阳笑着看了看刘秀兰,又看着刘秀军,说道,“这个小本子是我从你弟弟那儿捡到的,怎么是你的账本?”
“你?”刘秀兰的目光如刀子一样射向刘秀军,怪不得弟弟会说出“每年好几万喂着”那样的话,原来他看过了账本。
“我,我,”刘秀军一看到小账本,就知道事情坏了,此刻见姐姐怒火中烧,更是手足无措,嗫嚅着说道,“我下午在你卧室里休息,没事儿翻了翻抽屉,发现了这个账本,这事儿怎么能记账呢,我就把本子装在身上,准备和你商量一下抓紧销毁,没想到……”说着看了一眼许正阳,下面的话没敢再出口。
“你,你……”刘秀兰简直快要被气疯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现在可好,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对头手上,该如何是好啊。
“老板娘,没看出来,您还真是个好账房,”许正阳悠闲的翻动着小账本,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连在何处长关照下从食堂领了几根葱都写上了,看来您这个小饭馆,要没了何处长,还真是举步维艰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刘秀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道,事已至此,想要继续撒泼打滚是行不通了。
“我要是说让你把真相向学校和盘托出,你肯吗?”许正阳的语气中都是调侃,眼神冷冷的看着刘秀兰。
刘秀兰愣了,把真相和盘托出,那意味着出卖雷天彪,出卖何永胜,这两个人,自己哪一个都得罪不起。
“好了,知道你也不肯,不难为你了。”许正阳合上账本,轻轻用账本敲打着桌面,“我们来做个交易,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开你的小食堂,我读我的圣贤书,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只要你不再到学校找麻烦,这本账本,就妥妥的在我手里,绝不会让第二个人看到。”
刘秀兰脑子飞快的转着,到此为止,已经闹成这样了,怎么到此为止?可自己的把柄又被人家牢牢攥着,想继续折腾,能折腾的起来吗?“我保证不会到学校找麻烦,可是,事情已经闹到了学校,学校要是揪着不放怎么办?”
“明天一上班,你就去保卫处,告诉秦俊毅处长,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想再追究任何人,也不愿再提起这件事。”
“学校花那么大力气,找了那么多人调查,我这么轻飘飘一句话,管用吗?”刘秀兰有些怀疑。
“秦处长的为人,你比我清楚。”秦俊毅是典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刘秀兰说了不追究,他是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的。
“可是,”刘秀兰的眼珠轱辘轱辘转着,眼看着花旗歌厅泡了汤,心中总是有些不甘,若是不听许正阳的,把这场闹剧继续下去,最多就是账本传出去,得罪何永胜,可要是能执掌花旗歌厅,得罪一个何永胜算得了什么?“你也知道,火字门的雷二当家的……”
这个市侩的泼妇,许正阳一眼就能看穿她那点儿小九九,为了花旗歌厅,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何永胜,“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们设的这个局漏洞百出,没了何永胜处长暗中支持,绝对成不了事。你觉得何处长看到账本,还会跟着你摇旗呐喊吗?事情办不成,雷天彪凭什么把花旗歌厅交给你?”
一句话击中要害,刘秀兰顿时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不再言语,许正阳要是把账本给何永胜看,自己的小食堂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被当做重点违建清理掉,到时候花旗歌厅泡汤不说,小食堂也没了,那可是真正的鸡飞蛋打。
“看来我的提议二位都没有意见了,”许正阳微笑着将目光扫过刘秀兰姐弟,轻轻将账本放入口袋,说道:“那好,我们数三声,三声过后,诸事一笔勾销。一,二,三。”
一阵轻风从雅间门外吹入,刘秀兰姐弟二人呆呆坐在桌边,看着原本端坐着许正阳的椅子,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仿佛那个煞神从来都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