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赵文华递上了黑状,嘉靖也确实生气,但他一开始并没打算杀了张经,无非是拖出去打几十大板再削官为民。这时候,严嵩却适时在背后传了个小道消息:“我听人说,张经养寇不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赵文华跟胡宗宪去打仗,赢了还被他冒领了军功。”嘉靖立刻大怒,养寇不战,当然是万死难赎其罪。虽然张经养寇的行为经过查证确有其事,但毕竟起到了稳定海防的作用,令倭患难以为大。可就是因为严嵩这句话,张经、李天宠被问斩,天下人冤之。
混迹政坛多年,胡宗宪很清楚赵文华和他的干爹是些什么货色,这帮人干活不足,整人有余,实在是一帮垃圾。
然而,问题在于国家大权就掌握在这群垃圾的手中,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胡宗宪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很现实。
于是当不学无术的赵文华来到浙江,当张经、李天宠都对其嗤之以鼻时,胡宗宪意识到了其中蕴藏的机会。
所以他接近了赵文华,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不顾旁人的鄙视和议论,拜会他,巴结他,耐心地听着他自吹自擂,并伴着逢迎的笑脸。虽然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唾沫横飞的人,只是一个恶棍加白痴的合体。
对于出身高贵、有着强烈道德感的胡宗宪而言,这是一种让他极其恶心的应酬,但他依然卖力地表演着。
因为在他的心中,有着报效国家的使命,有着救济黎民的责任,因为在他接受诏令,前往浙江之前,曾立下这样的誓言:
“此去浙江,不平倭寇,不定东南,誓不回京!”
传说中的高手
胡宗宪眼睁睁地看着张经、李天宠被陷害,被处死,然后在众人的指责声中坐上了浙江巡抚的宝座,没有丝毫的避讳和惭愧。
相反,他很得意。人见人怕、权倾天下的严党,原来是如此的愚钝。赵文华、严嵩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被他利用,为他铺路,而在此之后,这个最为强大的政治集团将成为他的后盾,去帮助他实现自己的理想。
他始终问心无愧。
因为他所作的一切努力,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因为他的理想,叫做报国救民。
在胡宗宪看来,张经做得还不够好,他虽然调来了战斗力强悍的狼土兵,整顿了军备,募集了粮饷,但无论是整体策划还是作战时机,总要慢那么一拍,最终才会让赵文华有机可乘。
总而言之,这是个勤奋的人,但缺少天赋。
胡宗宪认为自己是有天分的,所以他当仁不让地接替了前任的工作,他相信自己能够干得比张经更好。
虽然当时天下人都为张经的无辜被杀感到遗憾,但对于倭寇而言,张经的死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悲剧。因为事实证明,继任者胡宗宪是一个更为可怕的敌人。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
刚刚上任的胡宗宪终于实现了梦想的第一步,但还没等他喘口气,一个偶然事件的发生,就让他从美梦中醒了过来。
应该说,猛人不只张经一个,苏松巡抚曹邦辅也算同类。在王江泾大捷之后,他征集所属兵力,再次击溃倭寇。由于人事更替,这次行动没有经过上级的批准,等到赵文华知道的时候,俘虏都押回来了。
深感丢了面子的赵文华当即给胡宗宪下令,让他立刻追歼残敌。
这是一个胡宗宪等待多时的机会,他即刻调集了四千精兵,发动了追击战,然后他坐在家里,等待着捷报的到来。
很快,他就如愿得到了战报,言简意赅:惨败!告急求援!
此战损失极其惨重,所谓“宗宪兵死者千余”,一共就去四千人,差不多死了一半。大出所料的胡宗宪慌忙命令副将刘焘率军增援,不久之后战报再次传来——复大败。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士气大振的倭寇居然反过头来,再次进攻浙东一带,把当地抢了个底朝天,这才扬长而去。
沉痛的失败教育了胡宗宪,他终于意识到,倭寇之乱比他想象中要厉害得多,而在这帮强盗的身上,似乎隐藏着极为强大的力量。
胡宗宪的判断大体没有错,但他并不清楚,如果说倭寇是强盗,那他们就是有史以来最为可怕的强盗。因为他们中间的很多人,都是精通刀法的武林高手。
在史料上,有着这样一个广为人知的战役记录:
嘉靖三十四年,四十余名倭寇从浙江平湖入境,向杭州进逼,抢掠之后逃向淳安。这本来只是一起抢掠事件,抢了也就抢了,事也不大,可这帮路盲不知是不是没有向导,转了半个多月,居然转到了南直隶(今江苏一带),在常州、苏州附近抢了一把,竟跑到了南京城下!
最后在大军围捕下,这群小毛贼才最终被歼灭。据说当时被他们杀死砍伤的平民士兵已达三千余人。
四十多个人,在大明帝国的眼皮底下转悠了一个多月,想抢就抢,十几万驻军束手无策。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抢劫案,也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而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
四十个人就敢到南京搞自助游,要是有四千个人,没准儿就敢去北京集资建房了(打不过地产商)。
一直以来,这个故事都被用来说明明军的腐朽、无战斗力,但很多人并不清楚,在它的背后,隐藏着让人惊心动魄的真相。
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抢掠,因为参与这次抢劫的四十多个倭寇并不是一般人,他们是浪人。
所谓浪人,就是失去土地的日本武士。关于武士群体就不多说了,但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即使在日本国内,武士也是一个十分稀少的品种。
在日本战国时期,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是天皇,而实际控制者是各大诸侯,又称为大名。武士则是大名的属下。即使是如织田信长之类的大诸侯,手下的武士也不过一两千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