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梓义下楼,还没有看清,就有一个柔软清馨的身子向他扑了过来,两个胳膊吊在他的脖子上,不肯撒手。他怕她摔倒,赶忙扶住。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小妹妹荣梓凡。两个人的年龄差了十多岁,但梓凡天性善良活泼,待人热情,对自己的这个大哥既敬爱又钦佩,非常喜欢与他亲近。她搂着他的脖子,抽泣道:“大哥,我们天天盼着你回来!父亲,父亲他……”
荣梓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凡凡别哭,别哭。”
“大哥刚回来,累着呢。你别净缠着他。”这是荣梓孝的声音。他刚从外面回来,大衣还没有脱掉,就紧走两步,不容分说地扳开荣梓凡。自己却一把抱住荣梓义。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但拥抱却满是诚意温暖。
荣梓凡立刻转悲为怒,用力去推荣梓孝,头却往梓义怀里钻,还嘟囔着:“大哥是我的。”
荣梓义哭笑不得,把两人都搂在怀里:“好了,你们俩,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
吴玉珍和荣梓忠站在他们身后,看到这一幕,都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阿孝比上一次见到长高了不少,快与阿忠一般高了。”荣梓义上下打量着梓孝:“嗯,气质也稳重了不少。太太说在帮家里做事,真的成了大人了。”
荣家三兄弟身材都是高大挺拔,不同的是,梓义斯文优雅,浓浓的书卷气,梓忠英俊沉静,而梓孝却是生动伶俐,阳光积极得多。梓孝是兄弟中长得最象父亲荣斌的,也跟父亲一样,待人亲和,活力四射。
“那我呢?我也长高了啊。”梓凡有些不满地道。
梓义微笑道:“是啊,我们凡凡不只长高,还长漂亮了,成大姑娘了。”
“那当然。我已经开始准备大学入学考试了,明年就是大学生了。”
“噢?”荣梓义颇感兴趣:“你申请哪所大学?”
荣梓凡瞄了一眼吴玉珍,道:“我本想投奔你去,申请香港大学。但母亲不让我离开她身边。”
吴玉珍忙道:“你这个性格,没人管着可怎么好。我当然得把你留在身边。”
“我去香港,大哥也可以管着我的。”
荣梓孝道:“大哥比母亲还要惯着你些。你上房揭瓦他都不会抱怨一声,恐怕还会说你揭得好。所以,你留在上海要稳妥一些。”
荣梓凡白了梓孝一眼:“我就是想离你远一些,才不愿呆在上海的。”
“别开玩笑了!你就是想换个没人管的地方玩。”
“行了。”吴玉珍连忙阻止:“你们兄妹俩,怎么见面就吵。”
荣梓义道:“那凡凡到底准备申请哪所大学了?”
荣梓孝和梓凡异口同声答道:“圣约翰大学。”
听了这话,荣梓忠笑着看向梓义,梓义也不觉微笑起来。
那三人看这两人表情有异,不觉奇怪。
梓凡问道:“大哥,你们笑什么?”
“我笑,你这还是要投奔我的意思。”
“嗯?什么?”
荣梓义道:“我已经接受了圣约翰大学的邀请,被聘为他们学校经济学院的教授了。”
同样的话,第二天,荣梓义造访他的舅舅杨人杰时,也说了一遍。
不同于荣家人真心实意的高兴,杨人杰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莫非舅舅对我的这个决定有不同意见?”荣梓义还是很尊重杨人杰的。不仅因为血缘亲情,也因为杨人杰多年来对他的悉心关照。
“你怎么突然决定要回上海了?”杨人杰反问道。
“这并不是突然决定。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早先也曾与父亲也探讨过,他是非常希望我回来的,只可惜……”荣梓义没有往下说下去,只可惜,父亲已经看不到了。“这几年,我被邀请到各地讲学,走了很多地方,也看了太多的人和事。经历的越多,我越是想念这里,希望能够回到上海,为国家、为这座城市出一份力。毕竟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恰巧前阵子,在欧洲遇到了他们卜校长,力邀我回上海任教。既然早晚都是要回来的,不如就早回来吧。”
“你打算一直在大学任职吗?没有考虑做些别的?”
“我的专业和研究课题是经济,在经济学院任教,把知识传递下去,也算是学以致用吧。难道舅舅认为,这里不适合我吗?”
杨人杰道:“我并不是不希望你回上海。人老了,反而更希望亲人都在身边。何况,现在不管是香港,还是欧洲,战事同样一触即,哪里都不安全。你离我近些,我还放心些。只是,我认为,以你的学识和名气,窝在校园里有些大材小用了。你完全可以做出更大的成就来。我早就替你想好了一个,比你在学校里任职要出息得多,只是不知你自己意向如何。”
“舅舅指的是……”
“现在新政府正在组建初期,汪主席招贤纳士,求才若渴。他们如果知道你已经回到上海,恐怕邀请函早就放在你的桌子上了。你说想为国家尽一份力,在政府部门工作不是更能一展抱负吗?”
见荣梓义沉吟,杨人杰又道:“关于你的前程,我与你父亲向来观点不同。你父亲希望你做一个纯粹的学者,安享校园生活。殊不知在这乱世之中,哪有太平之地,清静之所,谁能独善其身?以你的能力,但凡谋个一官半职,前途必不可限量。”
自从荣梓义的母亲去世、吴玉珍嫁入荣家以后,杨人杰同荣斌的关系就每况愈下。只是因为有荣梓义维系,才保持着表面的客套。而这一年多,因为杨人杰在新政府任职,两人大吵一架,几乎公开交恶,不再往来。荣梓义夹在中间,经常是左右为难。
“舅舅也是为你着想。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多识广,眼界心胸自然比你父亲开阔。经济与政治向来不分家。战争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要想挽救国家还残存的一点经济力量,救民众于水火,唯有实现政治稳定才能挽救大局。我与你父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骂我卖国求荣,我还说他不识大体哩。他这个人,伪君子一个,一向表里不一,满口仁义道德,实际……”看到荣梓义脸色难看,杨人杰止住不说:“算了,死者为大,我就不再说他的不是了。只不过你对人对事,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受了那些人的蛊惑。另外……”杨人杰沉吟道:“还有就是,对于荣家的家业,你有什么想法?”